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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1 页

 

  “稿子动笔没有?”史蒂文生瞪着她。

  陈萼生颓然摇头。

  “对你来说,这篇稿件根本不应该构成任何困难,”史蒂文生统共不明白,“为何拉扯拖延?”

  “我不打算写它?”



  “甚么?你与我们订过合同,交稿限期是九月底,小姐,合同订明双方如有延迟,要双倍赔偿损失。”

  “赔就赔,双倍就双倍,三倍就三陪。”

  “你怎么了你?当日记那样把你真实感觉与经历写出来,不就皆大欢喜?”

  “我甚么都没看见,甚么都没听见,甚么都不打算讲。”

  “我的天,原来我真的不了解女人。”

  史蒂文生很有见地,女性的心思的确比较难以捉摸,萼生本来为搜集资料撰稿而去,结果决定不写。而她母亲,封笔多年.却又忽然连写了好几篇见闻录。



  她告诉史蒂文生:“赔款会在九月底之前寄返贵处。”

  以后,老爸叫她坐,她可不敢站了。这笔债十年还不清。

  “听你的口气,彷佛在说庚子赔款似的,”史蒂文生瞪她一眼,“这可是平等条约。”

  呵中国人与老外的恩怨,并非三言两语可以说清楚。

  孩子们兴奋得全部站起来,原来是杀人鲸出场了,满池游走,飞跃半空,矗然坠下,水花四溅,观众鼓掌不已。

  史蒂文生犹未心息,“你是否遭遇恐吓?”

  萼生摇摇头,“不,是我自己的意愿,我写不出来。”

  “太可惜了。”史蒂文生的惋惜并非虚伪。

  “史蒂文生,有件事想问你。”

  “我们边喝咖啡边谈。”

  他们离开了表演场地,走到绿荫下凉亭茶座。

  “现在你可以向我求婚了。”那小老美这样说。

  “是,是,”萼生唯唯诺诺,“不过先说件比较重要的事,史蒂文生,你可记得在香港那段日子,我雇用过一个临时司机?”

  “呵,记得,他不是司机,他是一个负责监察你的公安人员。”

  “正是!史蒂文生,他叫刘大畏。”

  史蒂文生意外地看着陈萼生,“又怎么样?”

  “回来之后,我失去了他的音讯。”

  “萍水相逢,瞬即错失影踪,完全正常。”

  “史蒂文生,有没有办法找得到这个人?”

  大胡子笑了,“人山人海,沧海一粟,到甚么地方去找?也许已经调回内地,更可能转换部门。他们行事相当神秘,你若大锣大鼓去寻他,一定会引起疑窦,造成他不必要的麻烦,后患无穷,小姐,我劝你息事宁人,切切。”

  萼生不语。

  “我知道此人曾经给你援手,但是他在公安部不过是个小人物,正象我,在美新处是个小不点,要找我们,并不容易。”

  萼生悲哀地说:“那我呢,我岂不是更渺小?”

  “不,你长得标致,萼生,好看的女子永远是上帝的杰作。”

  萼生破涕为笑,“史蒂文生,你有无考虑过娶华裔女子?”

  史蒂文生握紧握住她的手。

  萼生想起来,“至于赔款,你们可接受运通信用卡?”

  史蒂文生跳起来,“付你的是现款,你敢不还现款。”

  萼生当务之急,是向父亲贷款。

  陈先生完全不了解,“十四天假期,已经替你支付一大笔款子,现在又问拿五位数字,你在那段日子究竟享用了些甚么?”

  萼生低声答:“我召了十名英俊男子到我酒店套房来,连同大乐队,晚晚陪舞到天明。”

  陈爸说:“我以为这是你在大学宿舍里部分正常节目,且费用全免。”

  “现在要付出代价了,因我不再年轻了。”

  陈爸气结,“我要同你母亲商量。”

  岑仁芝在旁听到,“给她。”

  “甚么?”

  “全数给她。”

  “用甚么抵押?”

  “每星期替你剪草,直至她出嫁。”

  萼生心甘情愿,松出一口气,没声价应允下来。

  岑仁芝并无参加任何一方面的国庆,她似恢复自我,再度沉寂。

  寒假过后,萼生却没有转系,她改变主意辍了学,以学士身分在银行找到一分工作,学着做楼宇按揭,居然也头头是道,上司们喜欢她,因为萼生有副好笑容。

  这是他们土生孩子的优点,胸无大志,丝毫不想出人头地,不受欲火煎熬,自然开心活泼。

  岑仁芝说:“让她做一两年事也好,象牙塔住久了,不知天高地厚,功课再好,也不是个真人,”

  陈爸还是让步了,“你要不要搭顺风车,”

  冬季有一两天会下雪,等公路车滋味不大好。

  萼生有一句话呛在喉咙头不敢说出口,那是“人家张姬斯汀甫上班父亲就送辆吉甫车”,她还欠老爸钱呢。

  一日上午,正在电脑间忙,同事玛花进来找她,“陈,不好意思,帮个忙,有位中国顾客想开户口,不谙英语,刚刚欧阳又喝茶去了,我无法招呼。”

  萼生说:“我马上来。”

  有几十种中国方言哪,希望普通话能摆得平,不然不知如何向老外交待。

  萼生硬着头皮来到柜台,只见一位少妇怪焦急地张望,萼生便上前招待。

  “敝姓陈,贵姓?能为你做什么?”

  少妇松口气,用字圆腔正的国语说:“我想开个加拿大币户口。”语气挺骄傲的。

  “没问题,姓名地址填这里。”萼生把表格递给她。

  就在这个时候,少妇把萼生认出来,“陈萼生,你是岑仁芝的女儿陈萼生。”

  萼生吓一跳,这少妇一眼看就知道是初抵埠的新移民,如何会认识她们母女?

  萼生看着她礼貌地微笑,希望得到更多提示。

  “不记得我了?”少妇压低声音,有他乡遇故知的兴奋,“我是苏美芝,我终于出来了。”

  萼生毫无印象。

  少妇焦急地透露更多:“我是岑仁吉教授的助手,我们在大学见过一次。”

  呵是,萼生终于想起来了,是舅舅的情人。她终于把自己弄出国了,“岑教授呢?”萼生忍不住问,舅舅断不会不与陈家联络。

  苏美芝声音更低,“我不是同岑教授出来的。”

  萼生反而放心。

  苏美芝存放三千元加币,萼生迅速替她办妥手续。

  她一个劲儿问萼生:“我可以来看你吗,你能否教我英语,我想学做几个道地的外国菜。我们得常常来往才是。”

  萼生全无表示,只是微笑,萼生不是不替她高兴的,无论她用的是什么方法,至少苏美芝成功了。

  岑子和与那位文化部部长之子都还没有领到出境证呢,倒底是女生有办法。

  “嗳,”苏美芝忽然高兴得似只小鸟,“我男朋友来了。”

  萼生好奇地看过去,谁,谁这么好救她出生天?

  看清楚了,吓一跳,那是个很老很老的老人,男人一过中年,也分好几种,现代标准来说,保养得宜的六十岁并不算上年纪;但是这位老外国男人,恐怕己超过七十高龄,背脊都佝偻了,不折不扣是个老公公。

  本来也无所谓,但是苏美芝欢天喜地,一副交了好运,自心底甜出来的样子使萼生觉得凄凉,只得怔怔看看他们两人亲密地搂着离开银行。

  萼生默然回到电脑室,现在她希望他们每一个人,都可以出来:仁屏阿姨、午昌、舅舅舅母,还有子和与女友博小欣。

  特别是一个人,刘大畏,萼生希望于有生之年,会有一日在街上碰见他,大喝一声:老刘,车子在哪里。

  想到这里,萼生流下泪来。

  -后记,不,应该是前言--

  岑仁芝伏在案上疾书。

  台头日历翻到一九九二年八月廿六日,空白上写着“今日完稿”四个不大不小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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