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回答,太专心於雕塑人偶的面部表情了。
她凝视著他的侧脸,再次惊叹於造物主的神奇,到底要怎样的鬼斧神工才能创造出如此巧夺人心的杰作。
伊悔本身就是尊最美的人偶了。
她看著他修长的手指在人偶的身上挥舞,这次,他选择了黏土做材料,那堆原本像死去的东西,随著时间的流逝,渐渐有了生命。
当他塑好人偶的面容时,她仿佛看到了人偶在对她微笑,那种充满胜利感的笑。它在说,她永远也及不上它。
突然,她讨厌起那尊人偶,豁地起身大喊。「不悔儿,你吃饭了没?」
他没听见,在做人偶时,他永远是最专心的,即使天塌下来也不能撼动其分毫,更何况是一个小小的人类。
但她不死心,又叫了一次。「不悔儿,我肚子饿了,我们去吃饭好不好?」
他还是没回答,此时此刻在他眼里,除了手中那尊人偶外,什么也不剩了。
她觉得眼眶发热。「不悔儿……」忍不住,她想问,在他心里,她到底是什么 ?但……随著一声哽咽,她终究什么话也没说出口。
拖著沈重的脚步,她转进厨房,打开冰箱,想再做一些东西放进冷冻柜里,让他肚子饿时可以微波热来吃。
但里头满塞的食物却让她吓了一跳。
「一、二、三……六。」总共六包食物,是两天份的餐食,正是她前日所准备的,他一份也没动,显然这两天他都专注於做人偶,连饭都忘记吃了。
人偶是他的生命,包括伊悔本身都敌不过人偶的魅力,她齐珞薰又算什么?
「唉!」无奈笑叹口长气,她再次握紧口袋里的机票,决定去日本了。
这一年来,身边的亲人朋友都在跟她讲,要好好考虑她与伊悔未来的问题了。
她不曾想得太仔细,讨厌人生事事清楚。
她喜欢日子过得简单快乐,凡事过得去就好,何必斤斤计较?如此疲累,不合她散漫的个性。
可有些事不是可以这样不清不楚混一辈子的,终是得有个答案,尤其事关她与伊悔的终身。
一辈子的朋友?
一生的夫妻?
她要做一个决定,省得误人也误己。
第七章
午夜时分,伊悔一个人躺在床上,圆睁的眼望著天花板,回想著周公到底是打何时起遗弃了他?
已经……五天无法入眠了吧!以前他也曾失眠,却从没如此严重过,顶多三日,累极的身体自然会去寻求片刻的休息。
但这回不同,不管他多累,即便脚已发软、十指颤抖、连人偶都做不下去,他的身体还是不愿意陷入深沈的睡眠中。
为什么会这样?他的头疼得发晕。
翻被起身,他摸摸身边一个礼拜前才完工的人偶,这是他近日最满意的作品,以橡皮为材料,充分表现了人体肌肤的强韧与柔软,拥入怀中的感觉几乎与真正的人体无异,差别只在於——它没有心跳。
不管他多么努力搜寻,耳畔贴紧它的胸怀,还是寻找不到那象征生命的跃动。
它不会回拥他。就算他用尽全力去搂抱它,它也不会摸他的头、与他说话;它身上没有那股他最爱的阳光气息。
它,终究只是尊人偶。
强烈的无力感再度涌上心头、充斥全身。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竟会如此烦躁,明明,什么事也没改变啊!
「唉!」长喟口气,他下床,走出卧室,来到空荡荡的一楼。真的什么东西都卖光了,电器、骨董、家具……一样也不剩了。
这偌大的房子如今展示的是伊家的衰败史,曾经繁荣、昌盛,却因为一个孩子的出生,惹来灾祸连连,终致颓靡不振。
他该忏悔吗?毕竟,一切的祸事都是他带来的。
但奇异的是,对於这苍凉的一幕,他心头一点感觉也没有。
不管父亲、爷爷、奶奶、姑姑如何地软硬兼施、威胁恐吓,要求他出售人偶以换取全家的生活费,他无动於衷。
他们也曾试图强夺人偶去卖,被他发现,找了个地方把人偶藏起来,从此,除了他……还有齐珞薰,谁也找不到他的宝贝。
天塌下来他都不会贩售人偶的,它们是家人呢!怎能出卖?
拖著无力的脚步来到厨房,他打开冰箱,里头还有三餐分的食物,那是齐珞薰出发往日本前为他做的,她说……不,他没听到她说话。
那几天他忙著做人偶,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来,也不晓得她几时离去,只知,当他自忙碌中醒转时,她已搭上往日本的飞机了。
她留了张字条给他,说要去参加日本武术观摩会十五天,为了怕他饿肚子,事先给他准备了三天分的食物。
怎么不准备十五天呢?这是他第一个疑问。
但她的留言上写著,食物冰太久失去鲜味就不好吃了,还会产生卫生上的问题,因此希望他在三天分的食物吃完後,暂时靠超商或外卖过日子。
他干么要吃超商的东西,而且他也不想去买便当或者叫外卖。
所以他每天只吃一餐,三天分九餐,够撑九天,但九天後呢?也许他该减少食量,每天吃半餐,努力撑完这半个月,然後齐珞薰又会回来为他做饭。
可是……闻著冰箱发出的酸味,真的有东西开始腐败了。齐珞薰说得对,冰箱不是万能,东西冰久了也是会坏的。
那该怎么办?他不想外出啊!
「烦死了。」他讨厌为了这种生活琐事操劳。
喀!大厅方向传来一个细微的声响,好像……有人正在打开他家大门。
是谁啊?在这三更半夜的时候登门造访。
伊悔走到厨房门口,藉著半掩的门扉窥视玄关的动静。
一分钟後,一条玄黑的身影鬼鬼祟祟走了进来。那个人头上戴了顶鸭舌帽,脸上戴口罩,手里拿著一支小小的笔型电筒,正发出微弱的光芒在伊家客厅里前後左右搜寻。
小偷!这是伊悔脑海里第一个浮现的念头。
但那人却略过了楼下,直接往二楼迈去。他似乎自有目标。
伊悔走出厨房,站在楼梯底,看著那人走上二楼,转进右边,他的房间里。
敢情是某个「熟人」有目的而来?可是那副身形、体态,他不记得在哪里看过。
对於人体姿势,他有自信不会错认,否则,这十来年的人偶也白做了。
所以说,这个人他绝对不认识,但「他」对他家似乎很熟悉。
那,要不要报警呢?万一循线捉到熟人,可有乐子逗了。
算啦!先静观其变再说。
他也跟著上楼,来到房门口,果然瞧见黑衣人在搬人偶。
「那尊人偶我还没落款,你就算搬走,也卖不到钱。」
黑衣人听见伊悔的声音,蓦然转回头。「你……」
「我不知道是谁叫你来的,但在这栋房子里,我很确定,没有你要的东西。」伊悔斜倚著门板,挑眉说道。
「没有没关系。」黑衣人放下人偶,狞笑接近伊悔。「你可以当场做。」
伊悔冷冷瞪了他一眼。「不要。」
「你以为你还有选择的余地?」黑衣人抡拳扑向伊悔。「一拳让你倒下。」
「想得美。」他闪身,从黑衣人腋下钻进房内。
黑衣人一拳未竟全功,反因自己前冲的力道摔到走廊,差点撞到对面墙壁。好勉强才立稳身子,他怒气冲冲。「本来想你乖乖听话就算了,既然你敬酒不吃、想吃罚酒,我也不客气了。」像头发疯的猛牛,他埋头又冲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