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恩闻言,眼底溢满温柔,轻轻地微笑起来。
祝六的日光从西门恩移到屋内的西门兄弟。西门笑与西门义彼此对看一眼,虽未交谈,祝六却看出他们已无意执着在十五是鬼是神的身分上。
脑中忽地想起过去族人待祝十五的态度--
因为积年累月的流传下来,所以族人对她是恶灵的身分深信不疑,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像西门恩这样提出质疑,而改变她的命运?
守护神……谁会想到守护神这种说法?真是难为了西门恩……看着西门恩轻轻吻着祝十五的发顶,不知在她耳边低喃什么,突地,祝六不由自主地想起大姊生前曾提过鬼面具的确是久到没有人记得的年代里流传下来的,祝氏巫女行巫驱鬼,都须戴上它,再配上巫术咒语,方有威力成效--
心一沉,低喃:「为什么西门恩这外人会知道?真是推敲?真是……守护神?」一个地方、一个族,甚至一个人没有了守护神,会有什么下场已不须多语。
难道,这就是报应?报应数十代前祝氏巫女对西门家下了残忍的咒语,不知悔改,所以将祝氏的守护神送给西门恩?
「不,是祝氏一族先舍弃的,怨不得人。」祝六喃喃自语,目光又不由自主地落在西门恩身上。
「原来,不是城里的人与众不同,与众不同的……只有西门恩。」
天地之间好黑,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烛火熄了吗?她伸手想要抱住身边温暖的躯壳,却扑了个空,整个人翻倒在地。
她呆了一会儿,试着轻喊:「恩哥?」
他浅眠,轻叫就会醒,没有醒就表示--她吞了吞口水,喃喃道:「我又入梦了吗?」
好安静哪,好象世间除了她之外,就没有人了。
「我不怕,我当然不怕,我又不是鬼。」她慢慢站起来,想起自己如今应身在赵将军的府邸。「我想起来了,恩哥坚持陪我来。」
连祝六也来了,她不明白,祝六只淡淡地说道她怕流了血,倒霉的有可能是她自己。是这样的吗?心里总觉几分不自在,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恩哥倒是微笑着没有多说什么。
过了子夜,就是赵将军的七十大寿,选在今夜除鬼,就是怕熬不过大寿,她来了,只是穿上法衣、戴上面具装装样子,并无巫女能力驱鬼,只是在地上画着符咒,跳一下可能是驱鬼舞的舞蹈。
时值半夜,赵府前后院空荡荡的,没人敢出面打扰驱鬼的仪式,姓赵的将军紧张兮兮地睡了,王师婆在前院立坛念咒驱鬼,她在后院跳了一阵后……啊,想起来了,许是太累停下休息一会儿的时候,不小心睡着了。
「恩哥一定不忍叫醒我,就让我多睡一下,却不料我坠进梦中。」
想起王师婆跟赵府仆役看恩哥的眼神就好笑,第一次发现原来三姑六婆之间流传的「真相」,可以改变对一个人的看法。之前在大街上对恩哥充满惊艳的眼神,已经变成同情又惋惜的表情。
就算在梦里,光是想也忍不住发笑。眼角瞥到有微光,笑容突地消失,瞪着光蔓延。
随着光,瞧见小鬼……
「天!」成群的小鬼在追逐,青面撩牙,往她跑来。吞口呢?吞口呢?
为什么没有吞口食鬼?
她惊吓过度,退了几步,却发现退无可退。群鬼之后,是王师婆持剑费力追着小鬼。
为什么她的梦里有王师婆?
就算梦见王师婆,也断然不可能梦见前院的场景啊。
还是……她跟王师婆皆入了那赵将军的梦?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天啊!恩哥,救命!她怕吞口食她,也怕恶鬼啊!双足无法移动……为什么?她明明可以跑的啊,为什么跑不动?
惊恐之中,隐约觉得身后有物。是什么东西躲在她身后?
赵将军!
莫名地,她心中浮现这个想法,小鬼们若通过她,那赵将军就活不过七十大寿了!
王师婆!拜托,救命!
想喊,却发现喊不出口来。努力要招来王师婆的注意,却发现自已不管怎么挥舞,永远被黑暗笼罩;王师婆气喘如牛地砍着小鬼……
砍不完啊!
祝十五双臂护住脸,害怕地瞧见迎面小鬼个个血流满面,冲上前来要讨命--
恩哥……心乱如麻中,浮现西门恩的笑脸。他一口咬定她不是恶灵,是镇族驱鬼的守护神……好吧,就算不是守护神,也拜托她是一个最可怕的恶灵吧!
她合起眼,默念西门恩的名字,集中精神想着她要回去。她要回去,绝不要莫名其妙在这种梦里被小鬼吃掉--
她暗暗吸口气,双目突然暴凸大张,血盆大口对着将要逼近的小鬼大喊:「滚开--」
突然间,她的话就像是强大的旋风,将小鬼们一一地震往紧跟在身后的王师婆;王师婆见状,趁机举起剑,不费吹灰之力地让小鬼们自动死于桃木剑下。
心跳尚未平复,祝十五呆愣愣地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真的能驱鬼?
那,她到底是恩哥说的守护神或者是强大的恶灵?
「十五?」
远远地,又传来熟悉的叫声了,一股温暖的气流袭身,让她回过神来。
「是恩哥在叫我了……」唇畔竟不由自主地笑着,最后不由得开心地大笑起来,喊道:「才不管我是什么呢?要当守护神、要当恶灵,都随便吧,我只知道我是恩哥的妻子,那就够了!」
脚才跨出一步,竟发现自己能踏出阴影,心里直觉知道若是被光照着,王师婆就知道她也入梦来了。
迟疑了下,想起被视作巫女后接踵而来的麻烦与富贵,都不是她想要的,她真的想要的是--
「我从小到大的愿望是当巫女,偏永远及不上姊姊,那就让我当西门恩一个人的巫女吧!」
心结已开,她想笑、想抱着恩哥,想要很多很多……都是与祝氏一族无关的!
「无关了!让我从梦中醒来后,就与祝氏一族的联系断了,别再找我回去了!」她闭目低喃,随即又听见西门恩急促地叫她几声,身子忽然被提起,再张开眼时,已出梦外。
西门恩就在眼前,她忍不住开心地抱住他。他微一楞,低语:「十五,方才你睡着了,王师婆她--」
不及说完,就听见王师婆的大嗓门叫道:「祝氏巫女,老身除完了鬼,来瞧瞧你,却不料发现你梦周公去了,谁是南京城第一师婆,不用老身提醒了吧?」
「嗯!」她露齿而笑,忽见地上飘散的符纸。
西门恩轻轻搂紧她的腰身,担忧地低语:「有没有哪儿痛的地方?方才王师婆一来,硬先洒了满天的黄符说要驱个干净,你睡得怎么也叫不醒,我跟六姐忙着挥开,仍有一、两张不小心落在你身子上,会病吗?」虽说拨得极快,心里还是会怕。
「我一点感觉也没有啊……」心里奇异,她迟疑一会儿,大胆地拾起一张黄符。
「十五!」西门恩着急大喊,要打开她的掌心,她却不肯放手。「你放手啊!放手啊!」
「我不痛呢!」她轻声说道:「一点都不痛呢。」符纸在她手里就像是普通的一张纸。
为什么?因为符咒法力不够?还是其它原因?
西门恩见她果然没有痛苦难当,暗松口气,但仍连忙将她手中符纸抽走揉碎。
「你别再胡来,要试也不是这种试法。」差点把他吓死。
「恩哥……这是不是表示……其实我还是可以跟你走在外头,晒着外头的太阳?」不用东躲西藏,不用看到镇鬼物就吓个半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