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一个恶灵没有为人祈福的能力,就连自己的幸福也掌握不住吗?
「义弟,恩弟的身子日渐康复是事实,十五不是巫女,怎能解咒?」
「大哥,你从来没有怀疑过为什么那一夜一张符纸可以让她痛得死去活来吗?」
西门笑一楞,沉声说道:「我并不是没有怀疑过,但十五已是西门家的媳妇,又完成了不可能的奇迹,让恩弟的人生大大改变,冲着这一点,我对她,只有感谢。」
祝十五闻言,眼眶泛红。
「就算她是恶灵也无所谓吗?」
「义三哥!」西门恩轻斥:「十五不是恶灵。」
「恩弟,你被骗了!头一个是巫女,中间的是普通人,最后一个是恶灵,流了血,带来痛苦与不幸,不流血,保平安!这正是祝氏一族流传的歌谣,祝十五正是幺女,从死人身体里出生,祝氏族人过了三天才有人发现婴儿……」
西门恩失笑,站起身来。阿碧立刻上前要扶,他摇摇头,自己走到桌前面对西门义,道:「义三哥,什么时候你也开始迷信了?那不过是棺中产子而已。」
西门义讶异地看着他的从容。「你早就知道?」
「祝六提过。棺中产子不是没有发生过,义三哥,你长年在外奔波,见识绝对比一般人多,怎会不知呢?」
「但,祝氏一族人人都说,她的确是个恶灵啊!」这种人怎能留在恩弟身边?「她一流血,就会遭灾,她的姊妹们就是因她而死啊!」
西门恩蹙眉,正要答话,忽见半掩的窗口露出一撮不黑的翘发,眼神不禁放柔。她的发尾常爱乱翘,不管怎么梳,若是不盘起来,仍是会翘着,有好几次他尚在床榻时,她睡晚了又忙着煎药,一头长发乱乱翘,他只好帮忙慢慢地梳她那头又细又软又爱翘的长发--
唉,相处点点滴滴都是感情,怎会舍得抛弃她?
「恩弟?」西门笑见他露出一抹温柔的笑,心中正觉奇怪,又看他慢慢走到窗前,转身面对着书房。
「义三哥,你不喜欢十五吗?」
「呃……我与她相处时间不长,谈不上喜不喜欢,但她既是恶灵,又能以血伤人,这一点,就容不得她在西门家。」
隔着薄薄的窗,仿佛感觉到她的颤抖,他叹了口气,看着西门笑与西门义,清楚而温吞地说道:「任何一件事,可以有许多种说法,这一点,大哥跟义三哥是明白的,祝氏一族所传下来的就是一种说法了,难道三哥没有想过还有其它种可能性?」
西门义眯起眼。「我不明白。」
西门恩轻笑道:「这一年来我虽在养身,但也不是无事可做,我一直在想……为什么祝氏一族的人会将十五视作恶灵?流传下来的歌谣?难道流传中不会出错?有没有可能只是迷信--」
「不像迷信。」西门义道:「若是迷信,你的病--」
「所以--」西门恩笑得极柔:「祝氏一族有祝氏一族的说法,我却有自己的看法。十五不是恶灵,她只是与众不同,祝六说过祝氏恶灵是聚集祝氏巫女在施行咒术时所反弹回来的怨恨,若是一切属实,我倒认为所谓的祝氏恶灵保住了祝氏一族,怨恨若不聚在她体内,义三哥,你想,咒术的反扑,会到谁身上?」
西门义一楞,一时答不出话来。
「人总是从眼睛看事物,却忘了就算是亲眼所见,也不见得会是事实,我若不是成天躺在病床上,有许多时间可以空想,怕也跟祝氏一族的人一样,以为十五就是恶灵。义三哥,我还猜,你找到的消息中,只是一个传说接着一个传说,并没有人提到十五或者其它恶灵真正害死人的事迹。」
西门义并非愚人,自然知道西门恩的言下之意。
「她的血……」
身后的身子仍在颤抖,他心里直叹气,说道:「你先听我说,这一年来,我是反复思考,对我来说,歌谣唯一具有的意义就是要珍惜十五。流了血带来痛苦与不幸,为什么没有人想过,她的血只对自己亲近的人生效?那不是害人,是要她的亲人怜她、珍惜她,若是让她受了伤,那该珍惜她的人因此而得到该有的征罚,又有什么不对呢?」忽地,他沉声了起来:「这是我坚持的想法,没跟十五说,是因为她不会相信。既然不是恶灵,为何不会像普通人一般,反而还拥有这种能力?我答不出来,直到七天前笑大哥告诉我王师婆来访。」
「是啊。」西门笑想起来:「可赵将军那档子事跟十五有什么牵连?」
「不是赵将军,而是王师婆说没有了镇宅物,府内也没有任何可以避邪的东西,竟然没有藏小鬼,那时我心中突然闪过模糊的意念,只是一时之间抓不住。后来十五告诉我,她梦中有镇宅的吞口在食鬼。」
「吞口食鬼?」
「是啊,不变的梦境,梦中有人叫她回去。十五认为是小鬼找她共死,我却认为是吞口在召唤她回祝氏一族,因为她是祝氏一族不可缺的守护神。」
「守护神?」难得见西门义呆傻的模样,西门笑不由得转移了一半注意力,想起西门义决心为西门家付出心血之前,总是天真热情地跟在自己身边。
西门义忽瞄到兄长的注视,他脸微红,立刻撇开视线,让西门笑为之一楞。
「什么守护神?恩弟,你是傻了吗?那一夜你不是没有看见--」
「吞口是镇宅慑鬼之物,是镇百鬼,守门户的守护神。义三哥,一个人、一个地方,甚至一个族,都会有属于自己的守护神,我猜祝氏一族中只记载恶灵的存在,而无说明一族的守护神是什么东西。」
西门义楞了下。「的确没有……」
西门恩微微一笑,又道:「义三哥,既然你特地调查过祝氏一族,难道不知道他们每一个人都拥有流传下来的面具吗?那面具如鬼,正是驱鬼最主要的法器,我猜这鬼面具早在第一代祝氏巫女出现时,就已流传在祝氏一族中。大哥、三哥,你们没有怀疑过为何十五在'变化'时,变得不像一般鬼,而是跟鬼面具一模一样啊?」
西门恩见兄弟俩都楞住了,他轻叹口气,转身面对半掩的窗,柔声说道:「所以,十五,你别再哭了,存心要哭得我心疼吗?」
他打开窗子,露出娇小的背影来。
「恶灵不会挽救我的生命,就算是,我也不放你走了。」他从她身后抱住她,神色虽温柔,接下来在她耳边的宣告却清楚又不容置喙的:「没有人可以带你走,就算祝氏一族因此而灭亡了,我也不会让你回去那种地方。是他们自找的,神明给他们过机会,是他们往外推,怪不得旁人,从今以后,你是我的、是西门家的人了!」
眼泪像流不尽一样,就像是把所有对祝氏一族的怨恨全流出来一样。哭尽了,就不再有恨了。祝十五反身扑进他的怀里,嚎啕大哭,一直哭一直哭,不管她怎么哭,依赖的胸膛始终没有离开过。
就算对自己还有不安、对他还有不确定的感觉,也在他的一番话中烟消云散。如果连他对自己是不是鬼的身分都能看得云淡风轻,她再被过去所影响,就太辜负他的用心良苦了。
小手悄悄环上他俯下的颈项,她抽噎地低语:「给我时间,我一定会忘掉祝氏一族加诸在我身上的言咒,我不是鬼、也不是恶灵!绝对不是!就算我不能为你祈福,我也要掌握自己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