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休息一下,我下去看看能不能弄碗姜汤给你。」他温柔地扶她到桌前坐下,对她说道。虽说人间的物质对她没有什么大作用,但或许能让她的心神稳定些。
「不用了,你别离开我。」她拉住他的衣袖,挽他的手。忽然见他的眉头轻皱。
「怎么了?是方才的伤还痛吗?」魏紫连忙起身,目光采向他的额,想伸出手,又怕弄痛他。「你这儿有没有药?我来帮你上上药。」
「不,不要紧的。」见她深深的自责,他的眼闪过一瞬心虚,「一点皮肉伤,很快就能复原。倒是你……怎么会弄成这样呢?你是不是遇上什么危险了?」
「我……」她欲言又止,也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说。「我没事,你也别问了。」
姚黄不语,爱怜地看向眼前的女子。她及腰的乌黑长发有些凌乱,白净的脸蛋因方才的激动稍稍泛起红晕,深邃的眸里已让安心取代恐惧。
他忽地一把揽住她的肩,将她拉向他怀里。「紫,」他低喊,「听我的劝,别再回红妆阁下,只要你肯回头,我会尽我的全力保你。」
魏紫轻闭双眼,将头靠在他胸膛上。他身上有一股令她安心的牡丹花香,抚慰著她不安的情绪。可再次听到他说的话,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他说他会保护她,是真的吧?可是……她还回得去吗?她这样一个伤害过人的妖精,他要用什么方法保她?还有药儿,药儿怎么办?
她的手攀上他的颈项,让他更贴近她。突然下自觉地想掉泪,为著一直认为是理所当然、现在却觉得荒唐的过去。「我……」她摇摇头,眼泪沾湿他的衣裳,「我不知道……」
「紫,」柔柔地唤她,同时将她靠著他的身形轻轻挪开。「听我说个故事吧。」
「故事?」这次她没有因脸上的泪痕躲开他的视线,反而接上他递来的用帕。
「嗯,故事。」他给她一个安心的笑,「人间里流传的,关於你我的传说。」
她没有答话,离开了他的怀抱,沉静地垂下脸,再次坐到桌前。
「从前,邙山脚下有个叫黄喜的孩子,父亲早逝,只有他与母亲两人相依为命。」他开始诉说,烛光映在脸庞,「他很小就挑起了生活的重担,上山砍柴过日子。每天拂晓,黄喜便拿起母亲为他张罗好的乾粮,手提柴刀上山砍柴去了。上山必经的山坡路上有个石人。没有人知道石人究竟是怎么来的,黄喜每次上山都要与它打照面。离石人不远处有一泓山泉,清洌甘醇;黄喜上下山时,经常在这里解渴、洗涤。山泉旁长著一株紫色的牡丹。这株牡丹长在这有多少年也没人讲得明白。反正黄喜第一次上山时,它就长在那里了。」
说到此,他顿了顿,眼光飘向魏紫,见她正聚精会神地听著。
「黄喜每天经过这条山坡路,都会在石头人与紫牡丹这儿落脚。他把粮食挂在石头人脖子上,叫石头哥吃馍;又汲来山泉水,助牡丹姐饮水。」
魏紫听到这儿忍不住笑了,「这黄喜也挺顽皮的,他取水灌养紫牡丹虽然是一桩美事,但是明知石头人不能吃馍而挂粮,却是奚落它了。」
姚黄释然地回以一抹宽容的笑容,「他还只是个孩子。」又续道,「冬天的山头秃过了几回,枝头上的叶子也黄了又青,黄喜逐渐长成健壮青年。这一日——」
「等等!让我猜猜,接下来,是不是紫牡丹会来报答黄喜灌养的恩情哪?」
「思?」姚黄笑而不答,反问道:「你怎会这样猜?」
魏紫轻佻地魅笑一记,正以指当梳,细细整理著一头青丝,「你莫忘了,我在人间已有千余年,人间的那些传说故事,大抵也有一定的安排哩。」
「这倒也是。」姚黄宠溺的眼神凝望著魏紫,此刻的她卸除所有伤心的防卫,他们之间,又好像回到遥远的韶光里,无忧、无惧——「这是我第一次跟人说故事,可能技巧太拙劣了。我听街口那些老人说书,每回都觉得新奇。」
魏紫轻笑,「你比起他们不知道要老得多少呢。不过,我喜欢听你说,好过听他们的老掉牙。」她静静地伏在他的膝盖上,像一朵春睡的牡丹。
「这一日,黄喜也如常作息,他砍了许多柴,靠在路旁歇息。一个轻便布衣打扮的姑娘从山上走下来,黄喜见她生得乾净美丽,脸上也有些不好意思。」
魏紫听到这儿,轻轻转头,目光接上他的,她娇柔地眨眨眼,眉梢有股得意。
见她俏皮的模样儿,他不禁失笑,「别这样看我,我也会不好意思的。」
「啐!」她微笑轻斥,「人家是老实的年轻人,你也跟他比?」
「怎么?」语气无辜,「我不够老实、不够年轻?」
「哼。」她转过脸,不再看他,可姚黄知道她眼底在笑。
「那姑娘竟走到黄喜跟前,说要帮他挑柴。」他不再逗她,继续说故事。
「一个年轻娇美的姑娘帮他挑重担?」魏紫长睫一扬,还是忍不住转回头来,接道:「黄喜这样忠厚的人,必定是连连摆手不同意,急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吧?」
「这你也知道?看来黄喜的形象塑造得挺好的。」见她笑得明媚,姚黄感到欣慰。虽对她有些愧疚,但或许心思没有白费。
「姑娘没有理会他的困窘,一古脑儿挑起担子就往山下走,将柴挑到黄喜家。」
烛火烧著一室宁静,伴随更鼓的只有他平和的说书声,和她偶尔传来的几句
「黄喜的娘见到儿子领回一个美姑娘,心里高兴得不得了,而姑娘更是勤快得像来到自己家一样,生火、擀面,黄喜的娘欢喜极了,直拉她的手问家常。才知姑娘叫紫姑,住在邙山上,父母俱亡,家中只有她一人。听了这些,老人就更想要她做媳妇了。她将这心愿对姑娘一说,姑娘也就羞答答地同意了。」
MAY MAY MAY
药儿伏在案头,一夜无法成眠。
虽然自己从未和人说起她同穆执里的一段渊源,但姑娘当初要她入宫,大约也是明白的。记得当初姑娘的眼神含有隐隐的警告之意,似乎不愿自己太接近他——
那么当初让她来,是为了让她心中至少有些片段可回忆吗?
这事当是错了,错了。一个月,日理万机的皇帝,轮不到她来见个一两面,就算有,也是徒然。
她想起偶有的会面,他若有所思的眼光里,瞧见的人也总不是她。
牡丹……
男人心底只容得下这两个字。她为一段恩义苦苦追逐百年,约莫也是场空。
而几生几世前,落魄书生抢救顽童手里强拔起的红芍药之事,倒像场梦了。
姑娘是担太多心了,以自己的妖邪之体,从来只能暗暗注意,不敢主动相寻。
她又能对他做出些什么?
或许从来就是——相见争如下见。
药儿眼眶一红,转手灭了灯火。
明日一别,又将隔天涯;而,是否有她可相送的花?
MAY MAY MAY
「他们约定在百日之後成亲。这是因为紫姑其实就是那株紫牡丹,她要嫁凡人,必先化作肉身。她有一颗珠子,将之含在口中滋养百日,便可以为人。」
姚黄淡淡说著,魏紫听到这儿,却不免露出一抹苦笑。
她不能单凭自己的心意断定这故事是虚,然而,若真有这样的神珠可以将精怪化为凡人肉躯,那么,药儿又何愁宿愿不能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