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听之下,项暐真是打从心底冒出了火。“你……”她是存心要逼出他向来少有的怒气吗?然而转念一想,这原就是一场意外,那么他又何需耿耿于怀?也罢!
“你走吧。”他放开加在她右臂的钳制,淡淡地说。至于老婆婆那里,他自会打理。
冰珀见阻力既除,一语不发便继续前行;右肩的痛楚已经慢慢扩散到四肢百骸,漫天卷来的晕眩感使她知道自己随时有再度昏厥过去的可能,但是──她仍是执意离去,即使每踏出一步,需要花费她全身的气力!
项暐循着来时路慢踱回去,不经意地浮起那个冷漠女子强忍疼痛、紧咬下唇的模样,越想越不安,负伤沉重的她走得回去吗?会不会在半途昏倒了?倘若又遇到那班意欲狙杀她的人呢?
一连串的臆想,像滚雪球般,使他毅然决然地回头寻她,这回,说什么也要她回去养伤,即便得用强的也绝不让步。
果然,几个飞迅的纵跃后,他瞧见她了!不过,不是立在他面前寒若冰霜的地,而是一具伏在地上羸弱堪怜的娇躯。
她──真的再度昏了过去!
※ ※ ※
再次苏醒,已经是中夜时分了,房间里还燃着烛火,倚坐床边闭目休息的,正是之前那个多管闲事的男子。
冰珀左臂使力撑坐起来,没想到才要着鞋下床,便被项暐发觉了。
“你还是多休息吧!”阒静的房室中,他的声音突地响起,让她着实吃了一惊,只能睁大了眼睛直愣愣地望着他瞧。
“要不要吃点什么?”她的一怔让他微微勾起了笑意,原来她还有除了冷漠之外的情绪。“你一天都没进食了。”
瞥见他唇角的轻扬,冰珀恢复惯有的淡漠,沉着声继续被他打断的动作。
项暐有了先前与她应对的经验,早就料到她的举动,飞快地抄过她的鞋,含笑地对她说:“等你的精神气力养好些再走也不迟,否则接下来你会在哪里晕倒谁也不知,可不是每一次都能运气好得让人给救了。”
“你……”在他泛着笑容的注视下,受人宰制的感觉涌了上来,冰珀无言以对地瞪着他。
“婆婆留了些粥,我去盛来给你。”
冰珀却不愿就此放弃自己原先的坚持,索性不理会在他手里的那双鞋,迳自下床,便要往门口走去。
项暐本来以为自己在这回过招中稳操胜算了,没想到她好强的程度竟不能以常人尺度来衡量。这个女子到底懂不懂得爱惜自己的身体?
没来由的怒气让他登时凝端起脸,语气跟着强了起来。“你回床上待着。”
冰珀忍着疼痛,挺直了腰,初衷未变。
三番两次接受她不理不睬的对应方式,项暐这次是真的光火了。一个箭步上去,手指往她穴道一点,冰珀即如雕像般僵立当场。
“生气也没用。”对上她的眼瞳,他知道她怒火正炙,可这是她自找的,既然敬酒她不赏脸,也怨不得他用上这招了。
“解开我的穴道!”她冷着声音说道。
对她而言,这无疑是种羞辱,要不是练功时被恶徒打扰,致使她险些走火入魔,如今功力大伤,她绝对不会任他控制自己的行动!绝对不会!
横抱起她,轮到项暐表演一下什么叫置若罔闻,将她安顿好,才继续说:“救了你两次,我不想老是玩同样的把戏。”
“没人要你救我。”冰珀别过头去,淡淡地说。
“你的意思是说我多管闲事喽?”她竟然说得出这等话?!项暐立刻没好气地冲了回去。
冰珀不应声,显然是真认为他多事。
“很好……”项暐本就没冀求她的回报,但是,这个负伤女子实在太懂得如何挑起他过去少得可怜的怒气;他不留情面,接着讽刺道:“那我可以老实告诉你,我现在最大的希望,就是赶快摆脱你,所以,就是用强灌的,也要你把粥喝下。”
“很简单!只要你把我的穴道解开,你的愿望马上就可以达成!”
“我不想因为你的伤而让我良心不安。”项暐冷漠地丢下一句,便转身往灶下盛粥去了,留她一人在房里寒着脸,隐忍无计可施的怒气。
冰珀静静地躺在床上,唇角自嘲地勾动了一下,没想到自己居然也有被人制住,只能任由摆布的一天,这种情形若让那些一向对她畏惧三分的婢女瞧见,不知道她们会有什么反应?
无论如何,她必须赶回去,寒水神宫后天的祭典,不能缺少“帝女”!
※ ※ ※
她还是不顾自己的伤势,坚持要离开吗?
项暐静望冰珀离去的背影,虽然纤如春柳,但却毫不保留地透着她的刚强固执;这一回,他决定不再拦她……
昨晚,逼得她喝了些粥后,项暐又强自助她行功运气了三刻,才让她合眼休息,就是因为知道她绝不妥协的硬脾气,所以先为她今天的不告而别铺下路子。
而他,也该谢别老婆婆,继续找寻宁儿的工作了……
反正,这段萍水相逢只是个小小意外;很久很久很久以后,也许他还会记得零星模糊的画面,但终究不会在他的生命里成为有重量的包袱。
这个不知名的倔强女子,会是他记忆中拂过大漠的疾风,卷撩起尘沙飞扬,却不曾停留伫足,只有浅痕,没有深镂……
第二章
脚步声回荡在广阔的宫室里显得格外凝重,冰珀知道,是他。
“你回来了。”
“嗯。”她没有回头,对着镜子,用她的象牙梳子轻轻地在发间穿理着。
“受伤了?”他微皱起眉头,声音却还是如常般沉稳。
“没事的。”冰珀仍是一惯的漠然。那神色语气,仿佛从鬼门关前转一圈回来的不是自己。
万其萨浓眉紧蹙着,没再多说什么。在她身边守护了十年,她的性子他是最清楚不过的;只是,当他得知她负着重伤回来,心颤的感觉还是让他不顾校场上的武士,匆匆赶过来瞧她。
“你练功的地点是谁泄漏出去的?”事情没那么单纯,知道冰珀练功地点的人很少,这意味着寒水神宫有内奸?
“他们的行动是经过计划安排的。”冰珀冷静地说。岳家军要她的命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但这回竟然连这么隐密的地点都能知道,事情就有点严重了。
“嗯!我明白了!”要除外患,先去内忧!万其萨知道眼前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他,绝不容许任何可能危及冰珀的人存活世间。
※ ※ ※
项暐谢别老妇后,来到附近最热闹的凉州城。
北宋咸平六年,西夏攻占凉州,在政治统御上,凉州便成了党项族的地盘;然而在实际生活上,不仅汉人于当地开垦已久,更有四方各民族来会。
“嗯?不对……”才刚进城,项暐就察觉情形似乎与平时有异,平日人声杂遝的凉州城,今日怎地如此静谧,连大街上都没见几个人。
“这位大哥──”他挨近一位正在为主人坐骑上马具的马夫,便向他打探:“今日这凉州城何以……”
“公子想必是外地来的,才会不知今儿个是咱们寒水神宫的祭典。”项暐的话还没说完,马夫便热心地直接回答。“大伙儿都到神宫去参加祭典啦!”
“寒水神宫?”项暐心绪一转,想到闲聊中亦曾听老婆婆提起这个地方。
“是啊,参加祭典的人,帝女会赏赐治百病的圣水呢!”马夫应道,神色间还颇为恭敬。“有许多人甚至远从外地赶来参观这一年一度的大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