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昱自然不敢轻举妄动。“你要怎样才肯放人?”他不拐弯抹脚,直接问道。
苏意晴虽然身受重伤,但是神智仍十分清楚,她明白自己和项昱的处境。只是,她内心另有打算。
“项庄主,”常自笑面露诡笑,只道现在是立于不败了,对于项昱那掌引起的半身麻痹倒不放在心上。“你愿意以自己一身功力换她的命吗?”
“要我自废武功!”项昱再冷静也难掩目光中的一丝惶急,只要常自笑左手微微用力,意晴将毫无幸存的可能。他紧握双拳,仍不断告诉自己要沉着,先看清四周,或许有扳回劣势的枢纽。
“你是聪明人,应该不用我重复。”常自笑轻松地说,却无法不注意麻痹的感觉逐渐扩散开来,显然是那掌的冲击远较他预估的大。
“如果我拒绝呢?”项昱让自己的唇角硬迸出冷冷的一笑,他向前跨了一步,右脚前方正是一颗拳头般大的石头。
“你最好不要测试我的耐心。”常自笑想拉着苏意晴往后退和他拉开距离,却马上感到四肢的僵硬。
项昱低首佯作思考,暗地里却在盘算以足发石教人的劲道和方向。事实上,这是相当冒险的。常自笑被冠以“侏儒”之名即是因他身材较一般男子为矮,如今苏意晴被他拿来当盾牌,几乎使他大半隐在其后,唯一外露的是他的面门。
项昱暗暗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自己必须冒险,即使没有十成把握;否则今日就是苏意晴和他的死期。
“好,”他抬头重新正视常自笑,左手慢慢举起,对准胸口的“膻中穴”。“我答应你。”就在此时,一直低垂眼睫、默不作声的苏意晴如闪电般地将眸光对向他,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项昱立刻停下动作,因为在她澄澈如镜的双眸中,他看到了什么,这份领悟让他打从心底害怕起来,那种恐惧惊骇的程度是他从未曾尝过的,即使是看到她中掌倒地那一幕也不及现在,他甚至可以感受血液在瞬间结成坚冰,骨头发颤格格作响,却怎么也无法抑止寒意的不断流窜。
她笑了!失去血色的唇轻轻上扬,在一张绝世的容颜上绾成个美丽的弧度。此时此刻,她不再在乎什么复仇、背叛,只在乎自己最真的心,就算项昱真欺骗了她,她也收不回自己的心。
她希望他能永远记得的,是她的笑,因为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早晨,他曾说过“你该多笑,你笑起来很好看的。”而她一直记得,真的!在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个早晨……
“不!不要!”
就在项昱吼出心里呐喊的同时,苏意晴没半点儿迟疑地将左手的剑斜斜微向上地往自己小腹插进去。
常自笑还没搞清楚项昱那声急切的怒吼,就发现冰冷而锋利的金属毫不留情地刺进自己的身体。他不敢置信地盯着透过苏意晴身体、在阳光下泛银光的剑。不是一切都在算计中的吗?不是马上就能解决这两个难缠的小鬼了吗?怎么会……
苏意晴咬牙承受利刃带来的痛楚,她不愿发出任何会让项昱难过的呻吟。
一点都不会后悔,这是她在被常自笑持住的那一刻便萌生的想法。她知道项昱会想法子救自己,但她却不要项昱冒任何危险,即使只有一丁点儿也不要。那把好不容意才重回手中的剑,也许已无力使出精妙招数,但是蕴蓄剩余内劲回刺自己却还是可以的。
常自笑万万没想到自己会伤在已受重创的苏意晴的剑下,他将全副精神专注在对付项昱之上,却完全忽略了最靠近自己的敌人。他──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苏意晴。
常自笑忍着疼,用力推开苏意晴,他现在唯一的生路,就是趁项昱为苏意晴分心之际遁逸。
项昱觉得天地间仿佛顿时失去了所有的光热、色彩,他正处在一个黑阒凛冽的世界。他飞快地来到苏意晴身前搀扶住摇摇欲坠的她,一眼望着妄想逃走的常自笑,心中的悲愤蓦地上涌,第一次──他没有任何保留地用上十成力踢脚边的小石。
那颗大小不过小指的石子却如响镐般在空中发出清亮的鸣声,准确地钉入常自笑后脑的“玉枕穴”,并自其前颧突破面出。
他──侏儒鬼王常自笑──来不及发出任何哀嚎便已气绝,胸腹间的伤口兀自汨汨流着鲜血。
项昱轻轻抱着苏意晴,从她逐渐涣散的目光知道她无力再支撑自己了。
苏意晴努力地将视焦定在项昱脸上。她贪婪地,企图把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他的一切一切狠狠地刻在心版上,那么即使是孟婆汤也夺不走、抹不掉了吧?
好冷!她打了个哆嗦,想要整个人偎向他的怀里、想要出声唤他拥紧一些,却都无法做到。温度一点一滴自体内散佚,但这明明是个艳阳天呵!
项昱感受到她的颤抖,将她又抱紧些。那染遍白衣的红色液体泛滥到他的衣上、手上和心上,是温热的,足以融化他内心因哀绝而冻结成的冰,成为泪水,一样是温热的,也一样是带着咸味儿。
“不!不可以!”他终于忘情地发出如受伤野兽般痛苦的哀嚎。“你听到了没有?不准你就这么放弃和我的决斗!你答应过的,你答应过的。”
项昱封住她伤口周围几处穴道以阻止血流,但仍然有股冲动想把涌出的夺目鲜红拨回去。
苏意晴第一次看到项昱的泪,很动容,却无法不心痛,她好想伸手为他抹去泪痕,就像他曾对自己做的那般,可是……她做不到,因为──
她陷入了完全的黑暗,再也没法子为他做什么。甚至,她没听到项昱在她合上眼的同时向天地发出的悲哮。
项昱横抱起人事不省的苏意晴,不敢耽搁任何一秒,以轻功飞快地往附近的小镇面去,他必须尽快,否则怀中的身躯不久就会成为冷硬的尸体。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救她!救她!救她!
如此发足狂奔怎么可能不累,何况他方才与人缠斗千余招?但他未曾停歇,因为那个意念不断地催促着他:救她!救她!救她!
※ ※ ※
项昱坐在床沿凝视着苏意晴,她依旧昏迷不醒,已经整整三天了。
来到这个小镇的三天里,项昱已经请了包括邻村的大夫共八人,得到的却同样是摇首叹息,和同情他的目光。
血行不足,气衰脉弱!
生死有命,全不由人!
不!即使是逆天而行,他也要让她完好无缺地重新站在自己面前。
项昱抚了抚她的雪颊,这是他对她的承诺。
他划破自己的左腕,血登时迸流,并用数个碗盛着,直到血凝,便再划破,最后共盛了八碗。
项昱把几碗鲜血强行让苏意晴服下,自己只感全身无力,极度疲倦。实在是这些天心忧形劳,加上适才的失血,饶是他身强体健、内力深湛,也无法再这么硬撑下去。
盘坐运功一个时辰后,项昱精神气力已振作许多,而苏意晴原本惨白如纸的双颊此时也略略恢复红润。
项昱稍宽心,不过她却仍未醒转。就这样又灌了三、四次血后的第二天,她终于缓缓张开眼。
“这……这是哪儿?”她开口问道,乍现的光线让她微瑟缩一下。
“一家客栈。”项昱柔声答道,心中欢喜得不知该怎么表达。“你已经昏迷好些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