旖魁看芷英的沉重脸色,知道已经把话说到她心里去,于是又作出一个万般无奈的表情,苦恼地说:“芷英,人要面子树要皮,你就多少为我着想,不要再到管家去膛那泡浑水了。你喜欢教琴,我从来都不拦你,外面学生多得是,管成霄的女儿也不怕找不到人教,对不对?顾着我们自己要紧啊!”
我们自己。
芷英想着这四个字,既欲作呕又想狂笑。可叹他太高估了自己的演技而把她当作了傻子。
她不动声色,表示正深具同感而慎重考虑。
果然,旖魁又问一句:“怎么样?你说我顾虑得对不对?”
等他说完,她定定地望着他,一字一字明晰清楚地说:“对,你顾虑的完全正确。我再也不到管家去了,真正聪明的人应该懂得怎样保护自己。”
“芷英,你真明理,真是我又乖又聪明伶俐的好老婆,你好久没这么听话了,简直教我难以置信!”
他又感动万分地过来褛抱她,她只是像个木头娃娃一样毫无响应。但是他不在意,吹着口哨去抚弄他养的那只大母狗去了。
芷英也不能相信,他是否对她表现的言听计从真正地信任,虽然他未必真正猜透她心里所想的是什么。
这样的尔诈我虞今她不寒而栗,然而,她别无选择。
走在中山北路成别的枫香树下,芷英和韵芳各撑一柄雨伞的窈窕身影为微雨薄寒的午后城市勾勒出一幅浪漫美丽的幽静街景。
下班的人潮还关闭在一栋栋大楼里,车声和人声都随而隐匿了,她们只听得彼此的鞋跟敲打在人行道上的规律节奏,以及细雨洒落在伞面上的沙沙低吟。
“韵芳,很过意不去,叫你牺牲了看职棒比赛,陪我在这里吹着西北风。”
穿着芋紫色风衣的芷英撑着一柄褐伞,带着歉疚的语气说着。
“老朋友了,讲这种客套话!说真的,这种下雨天看棒赛还真不如到温暖的室内去看石头来得舒服些,我还想谢谢你呢!虽然我对那些石头实在没有什么兴趣。明明就是一块一块的石头嘛!人家还能玩出什么‘知石理’、‘悟石境’、‘得石道’!简直是无法想象!”
“韵芳,我们姑且不管它什么玩石头能够知理、悟境或得道,单看那些石头质地的变化之美,也就足够叫人赞叹感动了,想想那几块叫作石胎、石心、花玉的雕刻,那种拙朴和细微交互呈现的美感,真是感动人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芷英,我可没有你这么细腻善感。我呀,只有看到李居明或王光辉挥棒的时候才会浑身细胞活化过来,热血滚滚沸腾!”
“可是,韵芳,你知道吗?我发现我的心渐渐死了,艺术虽然还能让我感动,却已无法让我的心窍因而抽离物外、获得平静。我现在的情绪还是和走进书廊之前一样混乱烦躁,我想,这世界上已经没有任何事情能帮助我找到平静和安宁了。”
芷英的脚步很慢,彷佛是前路茫茫、不知所归何处一般。
韵芳偏着脸既担心叉同情地看着她,一时不知道如何安慰她才好。她也有一肚子话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是好。
“……罗旖魁现在对你怎么样了?”
韵芳纵有一万个不愿意提起这个名字,也抵不过她对芷英的关心,她猜想,芷英所有的烦恼痛苦,离不了旖魁这个祸根。
“韵芳,我真的受不了这些,要崩溃了。我只想把自己放逐到无人岛上去,不要知道这世界上的任何事情!我要离开这里!再也待不下去了……。”
芷英一时失控,当街哭了起来。
韵芳收起伞,拥抱着她频频地拍背安抚。
“这巷子里有家COFFEESHOP,我看,我们去里面坐着好好谈一谈吧!”
点了热咖啡,两人倚窗而坐。咖啡的温暖与燥香缓和了芷英激动的情绪。
“韵芳,多谢你照顾我。如果没有你,我现在就撑不下去了。”
“你的生活这样糟,拖下去实在不是办法。”
“所以,我想出国去,不能再留在这里了。我要离这里远远的,把自己丢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那些欧洲的大博物馆、古老教堂,或许一段长时间的沉潜其中、拋离俗世才能让我找到心灵的平静。而这里,只有让我疯狂、崩溃……。”
芷英仰靠在窗椅上,一副心力交痹的憔粹与消沉。
韵芳忿忿不乎地搅动着咖啡,愤慨地说:“也难怪你撑不下去,罗旖魁这个浑蛋实在太过分、太对不起你了!你那么温顺善良、安分守己,他却在外面乱搞,实在够混帐加三级!”
芷英幽怨地看着她,虚虚地说:“你也看到那些杂志了?”
“我岂止看到杂志!我……”韵芳一时气愤,差点说溜嘴,好在及时悬崖勒马,改口说:“听也听多了,反正,你老公的风流你总不会不知道吧!”
芷英重重叹息,鼓起勇气说:“韵芳,旖魁风流固然可恶,但是,你刚才说我安分守己,过去的我是如此,然而现在,我已经没有资格接受了。”
“芷英,你要告诉我什么?赶快说呀?”
韵芳相当吃惊又着急,大口吞下咖啡,坐直了身子严阵以待,因为她从未听过芷英如此不寻常的告白。
“因为,我爱上了别人。”
芷英垂下了眼脸,清丽的脸庞浮现一抹愧疚与羞怯交织而出的阴影。
“说啊!继续说下去,芷英。不要畏怯,赶快说出来。”
韵芳急切地催促。
“他是一个爱家、爱孩子的男人,不管他拥有多么卓越的地位或其它优秀的特质,最令我神往的,是他那高尚的人品中所含有的一种家庭型男人的真实和可信赖感,也许,这种特质很平庸、很平凡,但是附加到了他身上,就比其他任何财富智能都可贵、都可爱!”
芷英说着,脸上原有的愧疚与羞怯逐而消退,反倒有一种极为美丽而焕发的光采渐渐浮现她的眼角眉梢与唇间。她悠然神往地说着,又彷佛沉醉其中般停顿了下来,几番沉缅咀嚼之后,再度芳唇轻启、如醉如梦地喃喃诉说:“还有,这是一个天大的秘密。你知道吗?韵芳,和他在一起,我觉得两性的亲近是那么美,那么今人陶醉欲死。他吻我、拥抱我、抚爱我,使我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和以前不一样,充满了说不出的、无法形容的美妙、幸福、舒放和安全……。他的抚爱和亲吻是完完全合的洁净和安全,我一点都不觉得可耻与骯脏。我渴望他吻我、抱我、永远都不要放开……。”
芷英仍是靠在窗棂上,轻柔似梦地说着,她微微合起的眼角沁出了些许的眼泪。
看着芷英沉醉缠绵、彷佛如古人所说,以一生真情辗转投人生死海中的模样,韵芳心疼又感动,哽咽地几乎说不出话来。久久,她才迸出一句:“芷英,看来你真是找到你生命中匹配注定的那个人了。”
“嗯,他是,他就是。”
芷英立即频频点头,丝毫都没有保留与犹疑。
“他给我完完全全的安全感,使我想依赖他、信任他。我总偷偷梦想着,和他盖同一件被子,依偎在他怀里,和他生一窝孩子,守着一个家,其它的,我什么都不要了。我们一起弹琴、唱歌,在庭园里喝茶、散步,孩子在一旁追着、笑着……。韵芳,你知道的,这就是我一生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