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是爱上了你?”他用眼梢看她坐立不安的样子。“我如果说是,你不会开了车门跳出去吧?”
“别开玩笑啦!”她几乎在呻吟。
该怎么办?只不能直接明白的对着他问:无名鬼,是不是你附在他身上搞鬼?
“感情的事怎能开玩笑?”关敬的声音十分温柔,方向盘上的手挪过一只轻轻握着她的手。
他的手温热的,和他的声音一样温柔,反而是她的手冰冰凉凉,还有些僵硬颤抖。
“恋文,你冷吗?把窗子关起来吧。”
她呆呆看着他横在她身前摇起窗子的手。鬼是没有体温的,但当鬼附上人身时又如何呢?
“关敬,你早些时候说你给鬼附了身,是开玩笑还是真的?”
“怎么你还在想这个呀?”关敬摇摇头。“重要的话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说出来,你当耳边风,不关紧要的玩笑却紧紧放在心上。好了,算了,我明白了。”
她可顾不了他的沮丧,她还没弄明白呢。
“玩笑吗?真的只是玩笑?”
“是骗你的。哪有鬼魂附身这种事?你看太多鬼故事了,是不是?”
恋文慢慢吐出一口气。“哦,憋死我了。”
她不禁颇感难为情。世上相似的人那么多,他和“他”不过一些表情、说话语气雷同,她就如此穷紧张的反应过度。
对了,“他”不是说过吗?“他”和关敬磁场抵触,有关敬在,“他”甚至现不了身,又如何附得上关敬的身呢?神经病!
她心情顿时开朗起来,这才看到车子开进西贡,驶过市街,还在往前行。
“你的餐厅开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啊?”
“到了。”
哪里有什么餐厅?面前是一栋石砖造的平房建筑。他才熄了引擎,大门就开了,跨出门槛的是个十足老式穿扮的妇人,藏青布衣布裤,旧时大陆妇人手缝的那种布鞋,齐耳的短发斑灰,素净的脸庞漾着慈爱的笑容。
恋文跟着关敬走到她面前。
“这是我妈。妈,她是舒恋文。”关敬介绍。
“伯母好。”恋文连忙礼貌地说。
要命,这个人,不早说带她来他家,她总得换身衣服呀!旧T 恤和宽松的家居裤,布鞋一双,袜子也没穿,像话吗?
关敬的母亲不说话,笑吟吟地拿手势请客人进屋。仿佛看出恋文的不自在,关敬俯身向她微笑。
“放轻松,又不是来拜见婆婆。”他耳语。
“也不能这副邋遢相,多没礼貌。”她小声向他抱怨。“都是你啦,卖关子卖到山海关去了。”
关敬大笑。“我非常喜欢你独特的表达方式。”
她则在此际猛地想起他在车上说过的一句话:我是不是爱上了你?我如果说是……
关伯母这时端着个杯子回来客厅。
“我来,妈。”关敬赶紧接过来,把冒着热气的茶奉给恋文。“这可是上好的乌龙茶,只泡给我们自家人喝的。”
当着他妈妈,胡开这种玩笑。还是,他当真话中有话?
“谢谢伯母。”恋文说。“不好意思,这么晚来打扰。”
关伯母一语不发,一迳笑吟吟地盯着她看,很欢喜似的,瞧得恋文更加不自在,脸也羞红了。
“你真的吃过啦?”关敬问她。
她没有,只吃了几片饼干而已。忽然有些新构想,她便急着画下来,跟往常一样工作得忘了时间,觉得饿了,手边有什么便胡塞几口。
“吃过了。”
关敬的全时开放餐厅是家,厨子自然是他妈妈,她怎么好意思麻烦老人家?
如此跟着跑来,已经够唐突的了。
“骗人。”关敬说。“你陪关伯母坐一会儿,我马上就好。”
他消失在走道。恋文面对坐到她对面的关伯母,不晓得说什么好。老人家一声不出,老望着她看,说真的,她开始感到怪怪的。
这栋石砖平房恐怕已有相当历史了。
恋文踏进这屋时,令她想起自己小时候和家人也住在同样的房子。
恋文环顾四周时,发现一张摇椅。她家以前也有一张这类的摇椅,她常爬上去玩,当它是摇床。
“关伯母,我家从前住的也是这种房子。”她说,找到个她自己感到亲切温馨的话题和老人家闲聊。
其实关伯母看起来蛮年轻,头发虽灰白,发式干净利落,秀气的脸庞上没有多少皱纹,要是把头发染黑,就和关敬像姊弟。
“后来为了方便家父上班,全家搬去新家。我实在舍不得旧居,搬家时我哭得好伤心。后来听说那房子拆了时,我还难过了好一阵子。”
恋文一口气说了小时候的事。
关伯母终于有微笑以外的反应了。她举起双手比划。
手语!恋文怔住。上帝,她不懂这个啊。
“我们在这住了四十多年了。”
哦,关伯母还是可以发声的,只不过声音低沉粗哑,像个男人。
“那么关敬是在这出生的了?”
“是啊,生在院子里。”一阵呵呵笑。“他妈妈正在种花,种着种着,肚子疼,以为要上厕所,才要站起来,咚的一声,肚子里的娃儿出来了,掉在花盆里。抱起他时,一身的土,打出生就玩土玩泥巴玩到长大。”
恋文跟着笑,笑着笑着,笑声猝地卡住。他妈妈?
关伯母两手比个不停,嘴唇却并没有动。
说话的不是关伯母。
她也还是笑脸盎然,但像男人的笑声来自另一边。
窗边靠墙的摇椅,恋文先前看见它时上面没有人,这时却坐了个头发银白的老人。
恋文四下环顾,除了大门入口及关敬进去的走道,别无其他入口。老人……
从哪冒出来的?
恋文轻轻倒吸一口气。
老人是关敬的父亲。他童年时便去世了的父亲。
她望向关伯母,后者带着同样的笑容看着她。她很慢地转动她僵硬的脖子。
老人还在。
“吓着你啦,舒小组?”老人慈祥地歉然问。
她没感到害怕,只是——“呃……有点意外,我大概八字比较轻。”后一句是她的喃喃自语。
老人又一阵呵呵笑。“敬儿说得没错,你真是可爱。”
恋文暗暗呻吟。想来她二十八岁以前都不太可爱。
关敬去做什么了,怎么还不出来?
“我知道你见过石彦,和他也蛮谈得来,所以我冒昧和你见面,请不要见怪。舒小姐。”
“谁是石彦?”恋文茫然地问。
“好了,”关敬拍着手喊着出来。“开饭了。”
恋文望回摇椅。老人不见了。
怪哉,奇哉,难道他们父子的磁场也相抵触不成?
关伯母又对她做手语。
“我妈说她吃过了,请你别客气,不要拘束,就当在自己家。”关敬解说道。
叫他自己进去吃,她留在客厅再和老人谈续未完的话,还是和他一起走开,好喘一口气?
恋文很快作好了决定。她站起来。
“待会儿再和您聊,伯母。”
关伯母高兴地挥挥手。
恋文跟在关敬后面,经过一条暗暗的走道,朝后面走去。
“你亲自下厨?”
“下厨算什么?我还有许多深藏不露的优点呢。”
“当然了,它们都被你经常显露的‘谦虚’掩盖住了。”
关敬开怀地大笑。
舒恋文,你八成有毛病,换了任何正常人,连连见鬼,不早吓得魂飞魄散了,你还像没事人似的说笑话。
厨房圆桌上摆着两盘烩饭,都是素菜。芋头、青豆、番茄、面麸和芥菜。
“很好吃。”她不是客套。
“我担心你不习惯。”关敬说。“我母亲茹素,家里不做荤食,也不买荤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