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琉璃草
写“如意缘”系列时,正值深秋隆冬之季,见了几场大雪,所以故事中有不少雪景的描述。
对于雪,我是又爱又恨。记得第一年在密西根初见雪,我兴奋得像个疯婆子。到了第五年,我这条亚热带鱼已口吐白沫,发誓再不离开,一定捱不过下一个冬天。
幸好新泽西的雪只是点缀,让我还有扫雪的心情。
这个系列的三位女主角,我是依星星、月亮、太阳二种个性来刻画的。我想,大家很容易便可以猜出,璇芝是月亮,珣美是太阳,而星星就是此书中的湘文。
有人可能会觉得湘文过于柔弱。
但是我常想,女强人的定义究竟是什么?
关于这一点,我很欣赏苏菲亚罗兰的看法。她认为,真正的女强人,并不是狭义指职场上表现杰出或言行咄咄逼人的女人;而是能坚定自己的信念、悍卫自己家庭、不轻易被击垮的女人。
由此看来,湘文在三位女主角中,虽是最柔,却也可能是“韧性”最强的一个。
另外,有读者说,言妍故事中的男女主角,都有彼此的影子。我只能说,就像生孩子嘛!同一家厂出品的,要不像都很难。
言妍一直很希望自己是三面夏娃,甚至到九重人格。如此一来,就可以写出“不太像同一作者”的人物。可惜本人患有严重的头痛毛病,不敢贸然地豁出去。现在,我台湾的好友,常以我的书做指针,若有一点变化,她们就担心我得了“精神分裂症”,不是很可怕吗?
不过说真的,言妍不是为写故事才写故事,而是为了内心的一种感觉。因此一下笔,就难免偏向自己喜欢类型(男的要侠骨柔情,女的要外柔内刚)。
对于那些夸张或讨厌的人物,我是怎么也写不下去的。
言妍写故事最大的困难,是手边的中文资料太少(只有一本辞典,外加唐诗、宋词、元曲三本,够可怜吧!)。所以,稍微需要背景的,几乎全靠我的记忆去东拼西凑。结果我那已够麻烦的脑袋,在相当于摧残的挖挤刮刨下,更加惨不忍睹。
我实在好羡慕住在国内的作家们,伸手是中文书籍,触目是中文报章,简直生活在写作的天堂里,真是幸福极了。(叫人嫉妒眼红喔!)
至于我,是熬一本书算一本,不知哪一日脑袋会“当机”。安慰的是,像我这样写故事的人比比皆是,少我一个也无所谓啦!(说不定还能多拯救几棵树木哩!)
琉璃草又名“勿忘我”。中国也有一条琉璃河,只不过被我从北方移到了南方。
希望大家会喜欢这本书。
第一章
民国八年。寒冰初破的三月天,湛湛的春水回流,在尚有冷意的风中,已有迫不及待张帆的船筏,在河上只只点点,映着远山的蓝天,近岸的新绿,带来一股舒畅盎然的生趣。
“瞧,咱们的琉璃河又活了!”船舱外有人喊话,含着跃过清波的水意。
琉璃河?多美的名字呀!
秦宗天正坐在船舱内,读着古老的中医书“素问”,却一心好几用。
“呃!圣人不治已病治未病,不治已乱治未乱……”他强迫自己专心背诵,“呃!夫病已成而后药之,乱已成而后治之,犹如渴而穿井,斗而铸锥,不亦晚乎……”
他一边反复念着,一面思索。这几段话,不但是在医人,也是在教导治国之道。想到中国目前的乱象,北京政府的混战,南方政府的倾轧,真是病已成、乱已成,难怪爱国志士的多方奔走,多方呼吁,也起不了一点作用。
这果真是个圣人都治不了的时代吗?
若不是西医出身的孙大元帅,及中医界有名望的秦师父,都以医者的身份参与救国的工作,他还真无法单凭一股爱国心,便投入眼前一团乱麻似的局势。
去年底,在格格堂附近,他原本想随唐季襄师兄到上海,师父秦鸿钧立刻说:“不行,宗天任性轻率,桀骜不驯,到了上海,谁也管不住他,只怕人心更野。他得跟我到广州,由我亲自带着才放心。”
结果来到广州,又受不了滇系及桂系军人的嚣张跋扈,宗天得罪了人,差点被枪毙处置;秦鸿钧赶紧以送药材到宿州镇的借口,助他脱离险境。
“你就沿着珠江、赣江、琉璃河的水道,少到岸上去,乖乖地把这几盒珍贵的药材送到你师伯那儿,别再节外生枝了。”临行前,秦鸿钧还再三叮咛。
“从琉璃河北上再几天的路程,就到上海了,我可以去找唐师兄吗?”宗天要求着。“他那里人手都布置好了,你就别去搅局了。”秦鸿钧用警告的眼神说。
“我不会打扰他。”宗天做个顽皮的表情说:“我只是想看看,他如何处理他那位漂亮的‘女学生’。”
“宗天,你都二十一岁了,对不对?”秦鸿钧突然正色说。
宗天跟了师父三年,深知他的脾气,一听到他那严肃的声音,就立刻收起笑脸,中气十足地应一句——
“对。”
“你从十八岁起,就听从你爷爷的命令,随我云游四方。我和你之间,名为师徒,实是叔侄,彼此又有着父子般的感情。”秦鸿钧使劲地往他肩上一按说:“我这回郑重地告诉你,远离是非,别去上海,送了药就回来,不要让我对族人及你父母难以交代!”
“是的,师父。”宗天识时务地回答。
“你呀!人是聪明绝顶,就可惜太过眼高于顶,目中无人了,以为天地都在你脚下,要抓你就像抓一阵风似的,使不着力。”秦鸿钧摇摇头,叹口气说:“你和季襄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一个太率性,一个太沉重,如果能够综合一下就好了。”
这些话,宗天可听多了。他不认为自己和季襄差别多大,他们骨子里都是喜欢孤独,淡泊名利之人。他有一屋的药草,季襄有一室的矿石,就够满足他们一辈子了。
区分他们的,只有家庭的背景及包袱而已。
宗天换个坐姿,想再继续读书,外面却传来一阵宏亮宽厚的歌声,和着摇橹的节奏,十分吸引人。
歌词因用土话唱出,听不太明白,但音韵拍子却很容易抓住。宗天一高兴。
便拿起身旁的短笛,钻出船舱,跟着歌儿吹奏,由简单到花俏,竟成了一首他很熟悉的曲调。是什么曲名呢?他实在想不起来。但这一点都不减他的雅兴,对着澄碧江面,对着聆听的人们,他将音符一再重叠,大伙也唱得欲罢不能。
忽地,所有的歌声戛然而止。四周的风不动,天上的云不飘,甚至河里的水也无波无纹。宗天的笛声因此停顿,断于激越的高音。
一条船驶来,中等大小,舱体通白,般柱缀结着白布粗麻,还有一串连垂的白灯笼。
但最引人注意的,是站在灯笼下的一位清丽少女。
她看起来年纪极轻,也是一身缟素,衬着她面如桃花,眼若秋水,两条乌黑的长辫垂于胸前,形成了一幅绝美的画面。
宗天从小到大,还没见过那么触动他心弦的一幕,尤其那女孩,让他的眼睛不自觉的发出亮光。
船缓缓由他面前划过,他与她四目交接,感觉之奇妙,如水泛潮汛,流入心田,漾在彼此间,再旋涌漫漪成天各一方,河海不枯,则记忆不散。
她的船远了,他的也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