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绚和母亲来到慈宁立时,感到特别安静,似乎左右的人都被摒退了,不像平日进宫来请安闲话家常的样子。
她们被引到近寝宫的小厅,有一会时间,太皇太后才出现。跪安完,连贴身的宫女也都被遣到外头长廊。
“阿绚,大喜呀!”太皇太后看着侄女,笑吟吟的说。
“回太皇太后,喜从何来呢?”阿绚不懂的问。
一旁的福晋已猜出八、九分,脸上也不禁绽放出笑容。
“你的好事呀!”太皇太后说:“人家说,姻缘到了,什么都挡不住。就在前几日,喀尔喀亲王的儿子入朝觐见,说在西山马场远远看到阿绚,一见便倾心,就立刻赶来求婚了。”
喀尔喀在漠北,那不是迢迢千里吗?福晋脸上的笑容瞬时没有了,只是简单地说:“那位喀尔喀贝勒可知道有关阿绚的谣言?”
“当然知道。他说他也是死了两个妻子的,命够硬,不怕阿绚。”太皇太后说。
什么?不但天遥地远,还是继室,而且阿绚还有被“克”的可能?福晋面有难色的说:“太皇太后,这……”
“你不放心,是不是?说实在的,这位贝勒爷的人品,我也不太再欢。”太皇太后突然目光一敛,变得很正经的说:“我现在要谈的是另一椿婚事,这媒还是建宁长公主和四贞格格做的。”
建宁长公主是太宗的第十四个女儿,大清为了招抚吴三桂,要他尽心去打桂王,特在顺治年间,将公主许给吴三桂的儿子吴应熊,以表示真心诚意的器重。
四贞格格则是定南王孔有德的女儿,为太皇太后收为义女,自幼抚养在宫中。如今嫁给总督孙延,代替已死的父亲,掌管广西的旧部。
听到公主和四贞的名字,福晋的心又一沉,“她们是替谁来说媒呢?”
“靖南王耿仲明的第二个儿子耿继华。”太皇太后说。
这不是比喀尔喀亲王的儿子还糟吗?福晋说:“回太皇太后的话,耿家是汉人,又位在南方,大概不太适合阿绚吧?”
“耿家可不是普遍的汉人,而且,长公主能嫁给吴家,阿绚就没有理由不能嫁到耿家。”太皇太后板起脸道。
福晋这才惊觉自己说错话了,格格怎能跟公主比呢?她赶忙解释:“长公主是嫁得好,吴额驸文武全才,和公主是天造地设的一双。臣妾担心的是……不知耿继华的人品如何?”
“当然是英俊有为啦!否则,长公主和四贞格格也不敢随便介绍,不是吗?”太皇太后说。
“那耿家在乎阿绚……的事吗?”福晋指的是前头死了两个未婚夫婿的事。
“他们欢喜都来不及,哪会计较?”太皇太后看着阿绚低垂的脸,“阿绚,你也不要觉得委屈,我一向拿你当女儿看,绝不会害你的。”
“阿绚明白,阿绚的婚事已经让太皇太后操太多心了。”阿绚第一次开口说话。
“老实说,我内心也为你有着一番计较。”太皇太后说:“那个喀尔喀贝勒性情暴躁,和心细的你也不太适合。至于耿继华,他虽生在武人之家,是嗜书成性,为人彬彬有礼,比他的父亲及哥哥都好太多了。依长远的打算,把你嫁给耿继华,将来靖南王的爵位也由他继承,到时你也就是个福晋了。”
“听太皇太后的意思,是比较中意耿继华了?”福晋忍不住问。
“以目前的情势,也非耿继华不可。”太皇太后说:“你们都知道,现在正替我们打战的吴三桂那一批人,虽是宣誓效忠,但毕竟都是明朝降将,总令人不安。尤其皇上年幼,政局随时会有变化,我这太皇太后的位置也常坐得心有疙瘩。”
“幸好云南的吴三桂,有长公主盯着。两广的尚可喜,有四贞格格注意着。如今就差了个福建的耿家和我们没亲没故的,阿绚能嫁过去,是最好了。”
分析至此,阿绚总算把来龙去脉弄清楚,原来她将要被当成政治婚姻下的一颗棋子。在满心不愿之下,她不禁问:“这京城里有这么多的格格郡主,为什么就非要我不可呢?”
“就是这话了,长公主和四贞格格在各王府的闺秀里东想西想,品貌好的不少,但具聪明智慧,能稳住一方局面的却只有你。”太皇太后说:“如今福建真的很重要。桂王已被抓,西南方面乱事大致平定,就只剩东南跨个海的郑成功。以朝我们不太重视耿仲明,现在不得不大加笼络,还有什么会比结成亲家更好呢?” “太皇太后的意思,是我非嫁不可了?”阿绚仍是无法接受。
“至少鳌拜和遏必隆的说法是如此。”太皇太后的语气中似乎亦有无奈。
阿绚内心的一股气倏地升上来,她的婚姻又和这些外庭大臣有什么关系?但她随即明白,先皇死前,以鳌拜等人为顾命大臣,把靖亲王岱麟在内的王公贵族都摒绝在外。
而在一片哀伤的气氛中,鳌拜乘机掌握大权,铲除异己,动不动就以“顾命”两字压人,深居内宫的太皇太后及小皇帝算是孤儿寡妇,只有暂时噤声,来避开朝中新旧两派的斗争。
阿绚想再问的是,让她到福建,目前是安定东南,未来是不是要成为小皇帝的外应?她才要开口,便听到厅外有吵闹声,宫女叫着:“皇上……皇上……”
穿着一身绣龙白袍的小皇帝已走进来。他虽然才八岁,但体格健硕,架式有板有眼,尚带稚气的脸孔亦深具威严。
福晋和阿绚连忙跪下,恭请吉祥。
“阿绚不必跪。”小皇帝说着,走到阿绚身边,拉起她的手,就并排坐在桧木的大椅子上。
阿绚略显尴尬,太皇太后则笑吟吟的说:“此刻在慈宁宫,就像自家人相聚,不必拘礼。”
“皇额奶奶,我刚刚……”小皇帝急急的说。
“皇上,不能用‘我’,要用朕。”太皇太后立刻纠正他。
“呃!朕刚刚在看奏章,鳌拜要把阿绚嫁到福建的靖南王家,是真的吗?”小皇帝稍稍结巴地问。
“是的。”太皇太后说。
“不行,我……朕不答应。阿绚是我的,呃!朕以后还要召她入宫,叫她永远陪朕!”小皇帝孩子气地说。
“皇上,阿绚是你的小姑姑,怎么可能当你的嫔妃呢?”太皇太后好笑地说。
“但朕也不要她嫁人!”小皇帝赌气的说。
“阿绚长大了,自然要嫁人。”太皇太后耐心的说:“而且阿绚嫁到福建,是为了大清江山着想。”
“讨厌!我讨厌吴三桂那些人!他们一下子抢走大姑姑,一下子又抢走四贞,现在又要抢阿绚,我要他们死!”小皇帝握着拳头说出心事。
“嘘!”慌乱间阿绚忘了身分,急忙捂住他的嘴。
太皇太后则气息败坏地说:“皇上如今是一国之君了,君无戏言,开口绝不能随便,否则祸一闯,是很难收拾的,你明白吗?”
当皇帝,没自由,不能随便见人,连话也不可以乱说,真是没意思透顶了。但小皇帝不敢莽,只得假装低头忏悔说:“皇额奶奶,朕知错了,朕以后一定小心不再犯。”
“当个皇带,你有太多太多要学了。”太皇太后把阿绚母女当作自己人,很坦白的说:“皇上想想,你上面还有一个哥哥福全,若不是你得过痘,他没有,这位置还轮不到你坐。如今保你的汤若望都可能遭到牢狱之灾了,你还不谨言慎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