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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琴不知道你会早到,所以还在店里赶客人的衣服呢!”她边开门边说。

  “没关系,我今天是来见寿星的。”智泉一踩到地板,地板就发出吱嘎声,“我好像又变重了,音响效果愈来愈大。”

  有几段地板是裂开又钉的,平常走路都要避开。

  敏贞拉起窗帘,天光照进,立刻显出屋内的寒伧。几坪不到的小空间内只有自搭的长桌、一个绣架和两张椅子;晚上她们就睡在有纸门的塌塌米小室里,像极了长方形的箱柜。



  由于女孩子的洁浮巧思,智泉仍觉得这屋子很美。墙上贴着敏贞在旧书摊习的仿画、美琴的女明星海报、窗帘上的蕾丝、编织的小玩意,还有瓶里的几朵白花总散出一股淡淡的诗情画意。

  而敏贞就是其中最雅致的诗,最美丽的画。

  他一等她回过头;就把藏在身上的两样礼物拿出来。

  “你还习东西做什么?”她眉头微皱地说,“也只不过穷学生一个,干嘛浪费呢?”

  “一年难得一次,怎么叫浪费呢?”他见她不动,干脆自己打开第一个小巧的贺纸盒,“生日蛋糕!平常舍不得吃,今天借你的江也来洋派一番。”

  他看着涂着奶油的小蛋糕,不知该高兴或生气,她实在不愿意智泉这样破费。



  “那是大家有福同享。”他又拆了第二个包,“这个是专门给你的。”

  当他拿出那本欧洲画册时,她看傻了眼,简直无法相信。

  “我很早就注意到了,每次去逛书店时,你都爱翻这本书。”他献宝似地说:“所以我就下定决心要习来送给你。”

  她哪是爱翻这本画册!她根本不在乎梵谷、莫内、高更,她只是想着绍远,想着他一直无法送出的书。她两次用冷嘲热讽的方式拒绝,他都默默承受。

  她以一种莫名的心情在书店看,看追忆的味道。而她曾经拒于千里之外的东西,又怎会想再拥有呢?如今看到簇新的画册在她桌上,感觉竟是痛苦,恨不得它立刻消失!

  “谢谢你。”她强颜欢笑地说:“我们该生火煮面了!”

  “你好象不高兴?”他察觉有异地说。

  “怎么会呢?只觉得太花钱了。”她振作情绪说。

  屋内没有厨房,生火、洗菜都在外面。

  她清理菜肉,智泉就帮忙煽火炉,等一切就绪再搬回里面玄关前的小空地炊煮。

  智泉一向吃学校敏贞和美琴大都吃店里,这样动锅动铲的情形也不常见。

  当汤面发出诱人的香味时,美琴回来了。她比敏贞小半岁,长得和哥哥很像,白皙秀气,因为崇拜林黛,所以把头发烫成蓬松状,反而比长发垂肩、只系一条丝巾的敏贞老气。

  “嘿!你们就那么迫不及待?”美琴一看长桌上的碗筷就说,并递给敏贞一块宝蓝绸缎,”这是孙夫人订做的,她指名要你绣。“

  “敏贞的工作还不够多吗?“智泉指着绣架,“白天店里做,回家也不能休息,科是剥削嘛!”

  “她的手艺好呀!赵老板早不准她做剪裁车布的粗工了,要她专门去设计花样和配绣珠饰,现在除了部长级以上的太太能派她亲手绣之外,其他人连想都不要想。”美琴说。

  “别说得太夸张了。”敏贞替他们一人夹一个蛋说。

  敏贞能走进这一行,也全是因缘巧合,这不要感谢她在台北的第一个朋友王彩霞。

  彩霞是西门叮所谓的“半楼仔查某”,每天打扮妖娆穿梭在酒馆舞厅陪酒陪客。她最早介绍敏贞到附近的礼服旗袍店工作,那里来来往往的顾客都是欢场女郎,环境十分复杂危险。

  后来店里的老板娘很怜惜敏贞的好学及气质,将她转介到较高尚的古亭区,这一带很多将官夫人,旗袍的生意很好,而且层次托都较为精进有格调。

  那是一年多以前的事了,敏贞凭着母亲留下的绣花本、自己素描的基础和从宛青那儿得到的旗袍知识,加上天生对色彩的敏感度,小小年纪就受到很多客人的常识。

  当然,她也常看画册,牯岭街的旧书摊就有挖掘不完的宝藏,国画的线条韵味、西画的浓郁挥洒,都带给她无限的灵感。

  赵老板是上海名师傅,他直夸敏贞有天分,却不知道她的外祖母、母亲都有绣庄世家的承传,血液中有一种对丝彩世界的动心和感应。

  “还是别太劳累身体,看你最近太瘦了。”智泉仍在原来的话题。

  “她呀!有件就收,想钱想疯了,好像怕老了没有人养她似地。”美琴笑她,“就没见过那么紧张的人。”

  “敏贞无亲无故的,自然会比较没有安全感,想多存点钱也是人之常情。”智泉说。

  到了台北以后,敏贞一律说母亲过世、父亲失去联络,自己全然孤独,大家见她年节都无家可归,也就想信了。

  “现在没有亲人,将来也会有呀!”美琴说,“结婚之后,不就丈夫孩子,外加公婆妯娌了吗?”

  “我才不指望那个,还是靠自己才实在。”敏贞说。

  “你放心,再怎么样,都有我来养你……”智朱说,一见敏贞拿白眼瞪他,又忙改口:“算我没有讲过。不过,我有个建议,你若真想赚钱,何不自己开个店呢?像你现在日做夜做,大部分利润都归赵老板,你每个月还是拿那几百块的工钱,多划不来呀!”

  “我的目标不是开店,而是想存钱回学校念书。”敏贞说,“听说台北明年有一年家专要开办,我想去念些有关服装设计的课程。”

  “服装设计?这还要在学校学呀?我们现在天天忙的不是吗?”美琴问。

  “赵老板说以后旗袍会愈来愈不兴,年轻的一辈都不再穿了,我不能靠绣花缝亮片珠子过一生,所以劝我拿个文凭。”敏贞说,“况且工厂已经开始大量制作布疋,以后难保不会制造衣服,到时我们裁缝业就得改头换面了。

  “你看看,她这个人是不是患了紧张症?说得我们全都要失业似地。“美琴对哥哥说。

  “敏贞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学徒制的确会慢慢慢慢式微,美琴,你也该再念书才对。“智泉说。

  “我疯了才去念,我如今只想赚钱,不想花钱。“美琴说,”我最大的心愿是快点出师,返乡去开个裁缝店,让爸妈不再辛苦种田了。“

  “这志向更伟大了。“敏贞说:“好了,我们可以吃蛋糕了吧?“

  智朱取九来切,美琴又拿出在巷口买的一瓶汽水,三人像过节一般闹着,直到智泉不得不回宿舍才散宴。

  “快去睡吧!别再赶夜工了。“他走之前说。

  敏贞当然不会听话,收拾好残羹剩菜,她马上又坐回绣架,就着小灯泡,一针针在白缎布上穿出朵朵艳红的绯寒樱。

  “你真是我见过最奇怪的人。”美琴坐在纸门边,吃着剩下的蛋糕,“你天天忧心,偏又不去做让自己免烦恼的事。比如说,你可以嫁给我哥哥呀!他就快要毕业教书了,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求温饱绝对没问题。而且你我一起开店,多了一笔收入,就更不必害怕了。”

  “怎么又旧事重提了?我对你哥哥并没有男女之情呀!”敏贞说。

  “这点又更奇怪了。我哥是堂堂一个大学生,外表英俊斯文,个性忠厚老实,你怎么会不爱他呢?在我们家乡,可是有很多女孩暗恋他,媒人婆天天来说亲昵!”美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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