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隐隐闻到帐内有香味,属于阿素身上的淡淡孔香,引发他久伏的欲望。他不自觉轻靠过去,第一次越过两人的中界线,她的脸就在几寸之遥,毫无防患,像等待什么……。
一束发落在她的眉梢,他伸手轻轻替她拨开,手画过她柔软的细眉,她一动,侧转身子,让他猛地回复神智!
天呀!他在做什么?
他倏地下床,离开温暖的被窝,让冰冷的空气浇熄他蠢动的欲火。这还不够,他更踏出门外,走到荒雾溪畔,一身短衫裤的他都忍不住发抖。
如果现在能抽一根烟更好!
他从未如此控制不住。美人关这一着棋,他不是没经历过,以前不曾动心的,现在为何轻易迷惑?
他还对徐升说得义正辞严,冠冕堂皇呢!
黑漆漆的山林,溪水一样呜咽,风在低谷中呼啸着。有一个白影子在溪边闪一下,躲躲藏藏,很像是白面召鼠。忽地,树梢窜下一只大眼嚣叫的褐林鸮,一时草丛树枝哗啦啦响,各种动物四散逃命。
正霄逐渐平静下来。他会撑到任务结束,而且不再惹阿素,他有自己计画的路要走,阿素原本不该出现,更不在他的挂虑之中。
第五章
月圆了又缺,缺了又圆,今天是中秋节,君琇在山中已经一个半月了。
每逢佳节倍思亲,尤其是这些离家千里的老兵,更是满腹牢骚,醉得一塌胡涂。
君琇无家可想,能挂念的人只有君谅和福嫂。不知君谅有没有适应高中的生活?
他们姊弟感情很好,他对她的离家出走必很伤心吧!而福嫂在碧山遍寻不到她,也许头发都要急白了。
自忖躲的时日够长了,君琇几次买菜,就想直接搭上客运,不告而别,扬长而去,反正她不是真阿素,没有人找得到她。
但她仍乖乖把菜篮提回来。
在这日出日落不断的忙碌中,君琇和大家建立了一份很纯挚的感情。此刻正是秋收,处处缺人手,她实在不忍一走了之。
最主要的是徐平,她对他的感觉一直很微妙。他没有把她当成真正的妻子,也不再提将她送回恒春的事,君琇追问几次,他总闪烁其辞,而且有意地避开她。
君琇依自己的情绪,来应用“正常”和“不正常”的相处情况,她发现这游戏太迷人,有时玩太过火,几乎到了危险程度。
她就爱看徐平束手无策的样子,能够把一个雄赳赳、气昂昂的男子玩弄于股掌之间,实在是新奇有趣的经验。
然而理智也告诉她,一切要适可而止,并且即刻离去,可是她就做不出来。因为据她所知,男人跑了老婆,对于面子自尊都是很大的打击,他算她的救命恩人,她不忍恩将仇报。
就捱到他“休”她的那一日吧!
至于真阿素,君琇猜她是逃婚了,如果有办法,没有人愿意嫁到穷苦的深山里。
唉!有人是运不好,无可奈何;有人是运好而不知,徐平可会是个很好的丈夫呢!
一大清早,宿舍的外省老公用他们的方式过节,本省老婆就依自己的礼俗烧香拜拜。
她们的牲礼很粗简,除蔬果糕饼,最多加一只鸡。
君琇绝不敢杀鸡拔毛,她连看都害怕,所以她们步行去一座山庙拜神时,她手上东西最少。
山庙位于几条山径的交叉口,是一间似工寮的小工厝,里面泥砌的坛台,没有神像,只是几尊牌位。分别刻着“山灵神”、“树灵神”、“水灵神”、“天地神”。
山庙太小,挤不进人,大家就在外面的泥地上跪拜。
“我们是靠树吃饭的,要多祈求树灵神。”美珠说。
“可不是,那些树长了几千年了,都有灵有魂,老林他们天天又砍又伐,难免遭鬼神的。”阿招说:“多拜才会保平安。”
“拜拜没有用。伐木之外,还要造林,做好水土保持,才是长久之计。”君琇忍不住说。
几个听到她话的太太,全瞪着她,以为她的疯病又发作了,自然没人应她的话。
“我听老杜说,山里要盖树灵塔了,大概树砍多了,心里会毛吧!”美珠赶快回到原话题。
“才怪。他们人都杀过了,几棵树还会怕?!”玉娥不信地说。
“是呀,他们会怕,干嘛拜拜都不来?还说是娘们儿的事。”阿彩说,还学了外省腔。
“话可不能这么说,山里的邪门事还真多呢。比如说,树往不该倒的方向压死人啦;树里住着没看过的怪物啦;树还会走路呢……。”阿招说。
她们一路说着鬼怪轶闻走回宿舍,几次穿过黑暗的森林,还叫成一团,弄得草木皆鬼,连君琇不信邪的人,都吓到了。
回到木屋,徐平又在窗下看他的报纸。他这人怎么看都与众不同,休假时不下山、不赌博、不醉酒,就爱窝在报堆中。看完报纸就去爬山探险,弄一身脏回来。
他整天伐木、看山还不够吗?
“有什么新闻吗?”君琇好玩地问。
“你对天下也有兴趣吗?”徐平扬扬眉。
其实他不在时,那些报纸她都偷翻过,但她故意说:
“人家总统才管天下事,你一个工人天天看,有什么用?
“天下事,人人有责。”他笑着说:“要不要我教你念?可以学一些煮饭裁衣服的常识呢。”
“不必了。”君琇回他,便拿着插着花的竹筒出去换水。
外面闹烘烘的,大人小孩都围在广场上。君琇走过去一看,竟是老陈抓到一条蛇,有人那么长,已被剥去,皮正开膛破肚,血水一地。
“是眼镜蛇,极毒的,就挂在蓄水糟的竹管上。”阿彩对她说。
“煮蛇汤哟!‘饭匙倩’可是很补的。”玉娥说。
“不能用家里的大灶煮,不然它的同类闻到味道,会来报仇!”老洪说。
于是大伙七手八脚在广场上搭起石块竹架生火,煮它一锅鲜美的蛇汤。
君琇看活生生的一条蛇变成泛白的汤,自然不敢喝,徐平在她身后也不喝。
“好味道呀!降火清血,不比狗肉差”老杜说。
“我喝了,阿素会不准我上床的。”徐平玩笑说。
“谁管你了?”君琇瞪徐平一眼。
同样也不喝汤的美珠马上对老杜说:
“人家小徐对阿素多好,晓得她怕腥。你今天最好把身上、牙齿都洗干净,不然就睡地上。”
这一说大伙都笑了,老杜苦着脸说:
“小徐,你又害我了!”
难得的节日,人人都期待晚上赏月,吃林务局送上山的几盒珍贵月饼,有豆沙、连蓉两种。小孩则等着收集月饼纸,薄薄的花形,上面有嫦娥奔月、玉兔捣药、吴刚伐树等精致的图案。
无奈天公不作美,由中午就开始下起雨来,而且有愈来愈大的趋势。远处的山头风涌云动,乌压压一片上下推挤,遮住天也覆住谷,水气云气翻滚,如万马奔腾。
闪电打雷大雨中,天很快便黑了。
君琇上山以来,从没见过那么可怕的天气,彷佛群山在愤怒地吼叫。
灯亮不起来,他们只好点蜡烛,火光摇曳中,吃饭吃月饼。君琇几次站在门口,看风雨不断进攻,有些不安。
“别站在那儿,衣服会湿的。”徐平屡次说。
“好象世界末日。”君琇不经意地说一句。
“世界末日?”他很讶异她的用词,走过来说:“没那么严重吧!”
突然一阵巨雷,似乎就打在君琇脚下,地都震动了。她本能往后躲,恰好是徐平宽厚的胸膛,他抱住她,让她在他安全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