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说,人人都七嘴八舌地发表嫖妓经验,完全忘了老洪的疑问。
  正霄和众人在广场上喝着酒,心里却惦记着阿素,她的伤口不严重,但也不算小,尤其在她雪白肌肤上,更教人不忍,希望美珠处理得当,不会留下太大的疤痕。
  没多久,阿素就出现在忙着炒下酒菜的太太们之间。她换了一套浅灰有暗花的粗布衣裤,但仍难掩眉间的清丽,过去十多天,他朝夕见她,怎么没察觉她的耐人寻味呢?
  他总试图忽略她,把她当成乡下平常女孩,还带迟钝呆傻,但她老引起他的注意,经早上跋涉莽林的那一段,她更在他心上驻足不走了。
  多奇怪的一个女孩呀!
  过了午后,太阳照得山林慵懒,蝉声一阵阵,天蓝得耀眼。男人多半醉倒,贪个闲闲的午觉;女人仍忙着,上山下溪,去果园、晒爱玉子或腌竹笋青菜。
  阿素早被美珠拉去菜园里。正霄陪着徐升去赶搭三点回碧山的客运,两人才有机会单独说话。
  “上头有没有什么消息传来?”正霄问。
  “没有哇!”徐升笑他,“怎么,你憋不住了?”
  “不是。只不过整日无所事事,除了伐木,就是垦地,有点无聊。”正霄说。
  甚至无聊到去观察阿素的一举一动,他想。
  “那个阿素没带给你一些乐趣吗?”徐升故意问。
  “什么乐趣?”正霄竖起眉毛。
  “我没想到我那老友阿胖会帮你物色到这么漂亮粉嫩的妞。瞧!他帮我找的阿春,像段黑木头似的,下回我非好好骂他一顿不可!”徐升假装愤怒说。
  “大哥,我可是假结婚的,你气什么?”正霄说。
  “管他真还假,这样水嫩的女孩,天天在身边看,不动心才有问题。”徐升说:
  “反正咱们也付了钱了。来段露水姻缘又何妨!”
  “阿素以后还要嫁人,我才不做缺德事。”正霄不以为然说。
  “嘿!你真是被何老大那满脑子的八股思想带坏了,读书人的迂腐,女人不就是那回事!”徐升摸摸脑袋说:“不过说真的,我倒看不出阿素傻,她有没有给你惹麻烦?”
  “她是不傻。”正霄回想说:“只是有点怪。说不上来的怪……。”
  “你到现在都没碰她,她不觉得怀疑吗?”徐升说。
  “没有,她很纯,恐怕连夫妻之事都不懂。”正霄想到老洪的运动,忍不住好笑。
  “不会吧!女人对这件事比男人敏感。”徐升说:“看来阿素的头脑真有问题。”
  “我倒喜欢她这样。”正霄冒出这一句,自己也莫名其妙。
  “是呀!对我们的工作反而好。”徐升说。
  “对了,上回我们在碧山看到的那群外人还在吗?”正霄忽然想到。
  “走了。”徐升说:“老张说他们是来找一个逃家的女孩子。”
  “那些人看来并非善类,我们还是小心为妙。”正霄说:“找人或许只是个幌子。”
  “反正你在山上,有事我第一个替你把关。”徐升拍拍他的肩,“安心啦!”
  送走徐升,回到宿舍,阿素还没回来,他干脆歪在床边的窗下,借着天光看英文。才翻两页,就听见人语,忙换上徐升带来的旧报纸。
  阿素进来,脱上斗笠,知道他在,并不招呼,就和以前一样,对他不理不睬。
  “你的伤口还痛吗?”正霄先沉不住气。
  “不会。”她简短回答,在竹柜找东西。
  “你怎么不像早上在工寮时一样,和我聊天呢?”他问。
  有一瞬间,他看见她的无措。忽然她眼珠一转说:
  “你忘了我头脑有些不正常吗?总会时好时坏的。”
  哪有疯子说自己是疯子的?正霄真被她搞迷糊了,她早上不是才说自己是正常人吗?但他不会和她争辩的。
  “那你什么时候好?什么时候坏?”他只说。
  “我也不知道。”她不给他插嘴,立刻说:“你会看报纸?”
  疯子永远有行事怪异的权利,他点点说:
  “当然会,我进过学校的。”
  “什么学校?”她一脸不信。
  看阿素那怀疑的表情,他有些不高兴。她以为他真是不识字的村野鄙夫吗?太看扁人了。说出他将去念博士,准教她佩服得五体投地。但他很理智地克制那种冲动。
  “军校。”他说。
  “哦!”她顿一下:“你既有文凭,为什么要上山伐木呢?”
  她怎么又变机伶了?正霄没防这一题,支吾说:
  “呃,因为我喜欢山……,对!我喜欢山的空气!”
  “你不是说你在台湾没亲没戚,怎么又冒出一个堂哥徐升呢?”她又问。
  这一题又更出其不意,她简直是精明了,连他这老情报员都要被问倒。
  “呃……,他是我远房的堂兄,很远很远,几乎没有任血亲关系,所以一时忘了。”他忙解释。
  “难怪你们一点都不像。”她说。
  这时阿彩在外头叫着“捆柴”,阿素匆匆跑出去。
  正霄暗呼一口气,阿素还是“不正常”一些好,他真不该鬼迷心窍,想和她“正常”地闲话家常。
  天渐昏黄,炊烟菜香四散。正霄阅完报,走到门口,见阿素又煮饭又整理柴枝,火光映着她的脸颊,流露着淡霞般的光彩。
  她已经做得有模有样,只是那粗细不一的树枝不太听话,时时刺她的手,他很自然走过去帮忙。
  “你不必来。”她看看四周,小声说:“否则那些太太们又要取笑我了。”
  “那有什么关系?”正霄不解说。
  “关系大了。她们会愈说愈不正经,唉呀!反正很难启齿,你别过来就是了。”
  她的脸更红了,如醉酒般酡红。正霄坐在门口看,又觉得能和她“正常”说话很好,真是矛盾。
  他念头一转,心一惊,连忙问:
  “你没告诉她们,我们之间的协议吧?”
  “什么协议?”她抬头说。
  “呃,我们没有发生什么事。呃……过一阵子,我会送你回恒春的事。”他有些紧张。
  “为什么要说,很重要吗?”她天真问。
  “不重要,但千万别说。免得……”他皱着眉头说:“免得她们会取笑得更厉害。”
  “哦,我不说。”她一副大难临头的样子,然后又小声说:“你不满意我,对不对,那你为什么不现在送我回去,再买一个老婆呢?”
  正霄相信他的脑血管神经线要打结了,他说:
  “我……我没有不满意你。我们以后再说,好吗?”
  “什么时候?”她不死心。
  “等我想好的时候!”他搪塞说。
  几乎逃难似的,他拿着衣服去洗澡,希望回来时,她又“不正常”,忘了这些谈话了。
  当晚,阿素又沉静了,躲在自己的思绪中。她好象一到夜晚就如此,有点退缩,惴惴不安,把他视为在灯影下放大的怪物。
  正霄学聪明了,不再主动招惹她。
  阿素一上床,便在她那边睡着了,彷佛很疲累。
  他也很疲惫,但就是辗转反侧,满脑想着今天,想着阿素,想她的反复无常,想她在养父母那里到底发生什么事?
  月影穿棂过,户照着无眠人。
  隔壁又传来老洪和阿彩的“运动”声,以往他能一笑置之,如今却有些心乱。
  阿素彷佛也在梦中受到干扰,转过身,面对着他。
  借着月色,他可以看见她秀丽粉盈的脸庞,朱唇轻启,蝶翅般的睫毛轻轻颤动,不痴不傻、不咄咄逼人,只是纯纯的柔美。
  在充满阳刚味的军旅生活中,他从未静下心去欣赏任何细致的东西,更何况需要花心思的女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