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栋将车驶进院落水泥地上,笑容非常动人地看着她。
“我真希望你也能同我一样爱着外公。”
“我会的,外公对我很和蔼,我很喜欢他老人家。”
“前年外婆去世,外公还将外婆个人遗产中的大半数送给我,这份慷慨触发我想帮助其他没我幸运的同行,所以我善用这笔财富开了‘时空艺廊’,使那些有才能而未成名的艺术家,有一处发表作品的场地。”
花灵吃了一惊。“时空艺廊”不是宋问的吗?
“你好像很惊讶?”他拍拍她的脸。“怎么回事?”
“以前你从不提这些的。”她低喃。
“因为我看你似乎没兴趣的样子,不想勉强你。”王栋没有不高兴的样子。“最近你读了不少我收集的画册,心想可以和你谈一谈了。”
花灵为之抱歉、惭愧。
“是宋问……他说我应该看的,我去过艺廊,以为那是他开的。”
“也算是啦!”王栋的笑声清脆而响亮。“有的人具备创作的才能,有的人具备鉴赏的才能,宋问属于后者。我们的宗旨一致,就是多给新人机会,但为了收支平衡,也必须摆些成名艺术家的作品,说来有些无奈,却不得不如此。换个角度想,有收人,艺廊才维持得下去,新人也才有机会。”
花露却已经听不进去了。宋问为什么没告诉她?
她心间生起一股受欺骗后的不满与酸楚,宋问待她的温柔亲切和百般的好,教育她鉴赏艺术之美,是因她是老板的太太,他不得不应付?
他一定很烦了吧!我时常厚脸皮缠着他问东问西。
他内心在冷笑吧!原来王栋娶了这样浅薄无知的太太,不但是门外汉,还笨得舍近求远去讨教他。
不会的,宋问绝非卑鄙之人。他自然以为我早已从王栋口中知道艺廊是谁的,不必多提。他含笑的眼眸不会是高明的伪装!他不时纠结的眉头不可能是演员的练习!他对我是出自真心的!
那他是否以为我常去艺廊是以老板娘的身分去视察店务?认为我故意装傻,是个爱要心计的女人?
一夜不得好睡,被无尽的烦恼折腾着。
花灵说服自己不应该在乎的,她的心却紧揪着难受。花灵知道她应该装作不在乎的,她却真的非常在乎。
这使她变成一个多疑的女人,多心的少妇。
怀疑他的用心,担心他的想法,害怕他的讪笑,忧虑他的立场…她自己的立场呢?一时也顾不了了。
睁眼瞪着天花板,直到王栋醒来。他的声音使花灵清醒过来:“等我交出‘麦氏’要的那一批画,我将开始准备开画展的事,我决定在我三十岁生日那天举办生平第一场画展,要忙上好一阵子了。不过等这些事告个段落,我就有时间带你出国作二度蜜月,所以请你再忍耐半年吧!”
花灵真想哭,他残忍地打醒她的幻想。
我是王栋的妻!我的天!
这个世界从何时起变得一团糟,让她完全失去了方向,她的心亟须一个罗盘指南针。
“花灵,你最想去哪个国家?”王栋支起上半身笑望她。“让我猜,是荷兰对不对?美丽的鲜花王国。”
大概吧!
“我去准备早餐。”投入实务工作使她好过些。
她还放了自己录的音乐。昨天他们准备了录音机,一路上,录下了虫鸟之絮语,风伯的深沉呼吸,还有大海时而亢奋/时而低吟的沁凉声音,尽情吸取了大自然无穷无尽的力量。
这种录音带王栋收集了不少,正式作画时常藉助这些声音涌现生命的想像力。有一回他带她前往养鹿场参观的车程中,便放了一卷鹿鸣的音乐催眠她,她从来不知道鹿的叫声有那么多种差别,一到养鹿场说啥也不肯吃鹿肉了。
王栋告诉她:“有时在同一个地方找不到符合意念的背景,只有将看过的几处景物在脑海中过滤,想像自己真实想要的景色,然后重新组合画下来。”这时候,就很需要一点声音给他刺激吧!
采回来的金色忘忧草就摆在餐桌上,望着它,花灵猛然觉悟自己好傻!为何而烦恼一夜呢?她压根儿没有烦恼的资格啊!
宋问或许一笑置之,她却自寻烦恼,何苦来!何苦来!
“笨!笨!花灵是个大笨蛋!竟连自己的心都管不住了。”她斥责自己,用一种压抑的语调自我责备。
昨天,王栋的表现已十分明显,他实乃非常爱护她,她不能够放任自己对不起他,即使思想上也不行。
她必须再去见宋问一次,履行昨日之约,以后就不再单独去了。然后害怕自己会反悔似的。她强迫自身忙碌,好不再往下想。
时间到了,花灵刻意将自己修饰得极美,似赴一场生离死别的宴会!
“时空艺廊”大门关着,门口挂一块“本日公休”的牌于。不对啊,今天不是休息日。
她试着推开门,却是没上锁。
里面幽暗,她犹豫着该不该闯进。不像有人在的样子,门却不锁,到底怎么回事?
“花灵吗?”大灯一亮,宋问立在场中。“请进。”
“我不知道今天公休,很抱歉。”
“我特地休假一天,”他望定她。“等你来。”
花露好生不安,心里很难受,觉得他在怪她昨日的失约。
“昨天突然有事,来不及通知你……”
“你来了就好。好不容易借到的作品,不欣赏很可惜,明天就须物归原主了。”
接下来两个小时,她重回学生时代,专心且安静的听宋问讲述。他是经过一番准备的,讲得很有系统,而且还找出几本书作为辅助教材,遇到冷僻的名词就以红笔注解,此之大学教授更用功且热心。
“这三本书还有录影带,你拿回去用心念一念、看一看,对陶艺将有大概的认识。以后有机会去参观实地创作,对釉药、土质、烧窑、窑变有进一步的了解,理论与实际就能结合为一了。”
宋问温文和蔼的面容,没有一丝责备的眼神,令花灵负疚愈深。她想到自己似一个自私而反覆无常的小人,更像冷血而狡猾的蛇,这些念头那样残忍地激动了她的心灵,教她痛苦地呻吟一声。一直以来她都努力于做一个好女子,没有污点,不受人批评。
“对不起!宋问,我不能--”她摇着头,不懂该如何表达。
“没有关系,没有关系。”他阻止她往下说。“你就把书和录影带拿回去好了,当是朋友送你的一份礼。”
“可是,宋问……”
“不要说了。昨天你没来,我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你知道?你知道些什么?”
“阿栋的改变,他一定开窍领悟了。”宋问一面说一面微笑,花灵却敏感地觉得那笑容很无奈,很让人同情。“其实,早在阿栋带你去工作室正式露面之前,我已先从照片中认识了你。他说,家里的人逼他相亲,连他外公也来凑一脚,拿了好些女孩子的照片任他选,他一眼挑中岳花灵。他说你看起来最女孩子气,有一股神秘的魅力。他告诉我,只要给你成长的空间,终有一朝你会成为了不起的女人。他太喜欢看似单纯又似拥有无限潜力的你,十年也未必能遇到一个,所以他急着想跟你结婚,让你成为他的。”
“我不知道,他从来没告诉我。”
“我还记得他说这些话时的表情,简直像变了一个人。以前他对感情的事从来不认真,常说他和绘画结婚了,忽然改变得这么快,怎不令人讶异?所以我被你勾起了好奇心,最后也被你吸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