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含妙完全定下了心,可又遗憾不能与舅舅相认。
为何世事总无法两全呢?她看著身旁的男人觉得满足,但瞧著已走下山坡的人影,心中不免有一丝的惆怅与歉疚。
她感觉得出那老人是真心在担心自己的,但她却为了私情不愿出面相见。唉,倘若舅舅是个不守诺言的人就好了,如今她也不会这么为难。
* * *
在万籁俱寂的深夜中,有人如猫般无声的掠过城墙,穿过街道,尽展其轻灵的身影。
床上的红叶悄然的起身,没惊醒身畔沉睡的人,推开了窗户,如一抹飞鸿般掠出,迎接驾临的不速之客。
他没多言,身影一闪,已掠过几堵墙垣,落在僻静幽暗的巷道上,後面两道黑影也随即追上,与他正面照应。
「红叶,这算叛逃吗?你打算就此脱离『吉祥宫』。」白羽率先打破沉默,手上洁白的翎羽在夜里显得格外耀眼。
红叶不答反问:「依你看呢?」
夜色中,兰华身上的兰香更为深浓沁人,她绝美的脸上,没有任何一丝表情,艳唇中流泄的语声,清幽如山中冷泉。
「你飞鸽传书说,今後不再回『吉祥宫』,是何用意?」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白羽笑说:「简言之就是两个字——叛离。对吗?而且,你竟还杀了青蛇。」
「我从没宣誓效忠,何来背叛。」
兰华想问清他的意思,「你说不再回去,是说宫主下的命令已不及於你,你不会再听命於宫主了,是吗?」
「你要这么解释我没意见,我厌倦了杀手的身分,只想依自己的好恶决定是否杀人。」
「别忘了是宫主养大我们的。」兰华的声音转为冷厉。
红叶没半点感激。「这些年来我还宫主的,已超过太多了。」
兰华冷沉道:「我不想与你为敌,红叶。」
红叶俊颜浮现一笑。「我也不想。」
白羽一脸笑意,「这么说,可以确定你是叛徒了,追杀叛徒很无趣,但对象若是你,就另当别论了。」
「宫主下达追杀令了?」红叶问。
白羽笑意盈人的说:「还没有,宫主想再给你一个机会,看你会不会回心转意。不过,看来是不可能了。」他一脸兴味的问:「是为了那个女人吗?你对她动情了,对吧?」
红叶没回答他的话,迳自从容的吩咐,「我想请你们先替我带一句话给宫王。」
「临死遗言吗?」白羽笑问。
兰华道:「什么话?」
「十八年前九月初六,左胸有朱砂痣的婴儿仍活著。」这就是他飞鸽传书回「吉祥宫」的用意,事情该做个了断了。仇恨不容易令人遗忘,但天性的挚爱应也不是那么容易抹灭勾消。
十八年这个数宇对宫主来说,应该会特别的刻骨铭心吧,还有那个朱砂痣,产婆说她曾特别指给宫主看过,宫主应该不会忘记留在那个小小身体上鲜红可爱的印记。
白羽、兰华闻言一怔,不明所以。
「你在打哑谜吗?」白羽问。
「你们只要把话带到即可,届时若宫主发下追杀令,我们自然会再见面。」
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一迳的莫测高深,白羽、兰华对视一眼。
兰华道:「好,就依你所言,我们会替你把话带给宫主。」
白羽接著说:「追杀令一旦下达,红叶,你将会成为最忙的人了。」
第九章
站在江边,红叶耐著性子,好言以对紧紧护住马儿的程含妙道:「卖了马後,等咱们渡了河到甘州,你若喜欢,我会再买一匹马的。」
她一脸坚持的拒绝,「不要,我就是要它。你怎能这么无情无义呢?这马儿多日来这么辛苦的载著咱们奔波了这么多的路,你竟只是为了渡河不方便就要将它给卖了,太冷血无情了吧。」
「那照你说,该怎么办?咱们要怎么把这马儿弄到对岸?莫非要在马身上插对翅膀载咱们飞过去,还是咱们两人抬著马大爷泅泳而过?」只为了他要卖马,她便和他大眼瞪小眼的责难他,难道他在她心中不如一匹马吗?
她被驳斥得红了脸。「可这马儿跟著咱们这么久,不止有功劳也有苦劳,咱们怎能背弃它。」
红叶双手抱胸瞪住了她。「好,那你告诉我现下要怎么做?」
程含妙一时语塞,望了望黑黝高大的马,再瞧了瞧似乎有些生气的红叶。
「咱们可以雇一艘船载它呀,上了甘州後,咱们也要用马不是吗?有了它就不需要另外买马了。」她欣喜的建议。
红叶用眼神指著河面。
「你没瞧见这河面往来的船只只有零星载客的小篷船,连艘大一点的渔船都没见到,上哪找一艘足够载马的大船?」
这河渔获不丰,因此没什么打渔的人家,加上河水不深,河底又布满了不少嶙峋怪石,大船吃水重不够灵活,易触礁岩而沉船,所以行驶这条河面的船只几乎都是小船。
程含妙觑著河面,确实如他所言,只有渡人的小船,而不见其余的船只。这马又足足高出她两个头不止,是进不去那载客的篷船里的。
她锁紧了眉,不肯离开马儿,以大得足以让红叶听得一清二楚的声音嘟嚷著。
「就只为了不方便,连对自己有恩惠的马儿都可以遗弃,日後说不定连自己心爱之人也可以说不要便不要。」
「你认为我是这样的人吗?」他神色一沉。
「那就不要把这马卖掉嘛,我相信一定会有法子可以过河的。」
红叶伸手揉了揉眉心,看来他不仅不能把马卖掉,还得小心翼翼奉养好那马,伺侯它到终老。
被程含妙揽住的马,只是静默的立著,也不吭气,浑然不觉身旁的两人正为它吵僵了。
「走吧。」
「做什么?你还是要卖马?」她不悦的圆瞠著眼怒瞪他。
红叶睇她一眼。「去找船家商量,把篷顶给拆了,也许就可以容得下马了。」
程含妙闻言,一脸兴奋。
「这可真是个好办法。」她甜笑著揽住他的手臂,「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红叶无奈又宠溺的叹了口气。
自他十四岁开始杀第一个人以来,他早已看淡生命,穿梭血腥中,看了太多的生死,因此冷淡的对待一切事物,因为他看过有人死前仍拚命的拥抱著财物,有人则惦念著妻儿、父母、子女,有人不顾尊严死命求饶,但到头来都得不甘的咽下最後一口气,什么也无法带走。
所以,生有何欢,死有何惧?人人到头都得死,任再尊贵的人也无法幸免。
可是他开始想珍惜生命,想和她在一起长久,想一直都能看著她的笑颜度日,想每日醒来第一眼便能看到她。
只要她开心,他愿意做任何的事。
於是他找了艘船,和船家交涉,在他大方的给了一笔银两後,船家欣然的同意拆掉船篷,不过必须等到翌日才能备妥船只渡河。
他们只好先找了问客栈暂栖一夜,待船备好。
程含妙拿了些秣草喂著马吃,很开心它可以跟他们继续在一起。她兴奋的跟马叨叨的说著话,红叶在一旁看著,爱怜的任眼底日益增浓的情愫流泄。
隔日,拆掉了船篷的船家,将他们摆渡到了对岸甘州的渡口。
红叶将马牵上岸,一手拉著缰绳,一手握著她的手。
程含妙被堤岸边一丛开得娇艳的春花吸住了眸光,挣开他的手奔了过去,伸手采来了几朵花,朝他笑盈盈的定去,拿著一朵花要簪在他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