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仲。」末鬼慢慢走到他面前,伸手轻轻按住他的肩。
濮阳少仲抬起头来,突然拔起腰边的长剑,一剑向前刺去。
末鬼叹了口气,略侧身,一掌拍在剑身上。剑向一旁斜去,他反手一指点在濮阳少仲的手肘上,低喝一声,「撤!」濮阳少仲右手失力握剑不住,左手已然握拳向他当胸击去;末鬼两手并出,抓住濮阳少仲的双腕,用力向外一分,将他压在身后的树干上。
「放开我--你放开我--!」
嘶哑的吼声在树林里回荡,鸟雀受惊纷纷离巢,拍着翅膀吱喳嘈杂。初升的弦月照着阴森的树林,映出两个时而互相压制、时而缠斗不休的身影。
向外飞去的剑,斜斜插入湿泥地里,剑穗兀自不停抖动……
濮阳少仲这一觉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马蹄声答答的敲在泥地上,闷热的空气逼出他一身汗来。他微微挪动了一下身子,只感觉浑身都要散开来,喉咙火烧一样,全身上下都酸疼不堪。
张眼望去,处身的空间只容几个成年男子抱膝而坐,看来自己似乎是在车厢里。
他拂开前头遮盖的布幕,赶车的人一身黑衣,几绺暗红色的头发在身后随风飘扬。
果然是末鬼。濮阳少仲松了口气,正想唤他,末鬼已经先问了,「你觉得如何?」
「什么……如何?」濮阳少仲被自己嘶哑的嗓音吓了一跳。他奶奶的,突然受了风寒吗?
「没事就好。」末鬼头也不回的继续驱马前进。
濮阳少仲感到不对劲。他直觉末鬼是有事瞒他,可是究竟是什么事呢?
脑中灵光一闪,濮阳少仲忆起自己喝了刘霜霜的血,和她说了一会儿话,然后--然后什么呢?他按着还有些发晕的额头,努力回想,但除了刘霜霜那一句:『谢谢。』还记得之外,以后的事就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怎么回事?这是哪里?还有,他为什么感觉这么疲累?竟然连眼睛也酸痛得像是几个月没合眼一样?
濮阳少仲掀开车帘,探出半个身子来。眼前是一条碎石子路,宽度只比这车大一点。「我们要去哪里?」
「回皇城。」
「……我说过我不回去。」他努力从捏紧的喉咙里吐出声音。
「我们去见长老。」
「干嘛见长老?」濮阳少仲怀疑的望着他,「而且长老住在忘怀岭吧?」
眼见那马已经跑得嘶嘶吐气,末鬼却又啪的一声甩了一马鞭,催促马快些前进。
末鬼分明有很重要的事,才会急着赶路。但末鬼的轻功比任何千里神驹都来得快,不用轻功而是驾马,显然是想节省体力。但末鬼有什么事需要节省体力?杜鹃都已经被他赶跑了、唔,还是又有仇家上门追杀?
「你究竟在赶什么?」濮阳少仲一手搭上末鬼的肩膀,嘶哑的问道。他突然发现末鬼的额角泽出薄汗,他呆了呆问道,「你怎么了?」末鬼的武功高强,他亲眼见过末鬼独自挑平一座山寨,半滴汗也没流。
末鬼微微侧身,突然将疆绳交到他手中,对他说道,「你来驾车,我们到前面的镇上换匹马。」说着衣袍微动,人已经窜进车厢里,膝一曲,靠着厢壁合上了眼帘。
这是在休息?
濮阳少仲有些不敢置信。即使是刚打过架,末鬼也很少休息。他从来不知道末鬼是什么时候睡觉什么时候起来,他有时甚至会怀疑末鬼根本不必睡。
事情可能十分严重。他蹙着眉头看了身后的末鬼一眼,回身「驾!」的一声催马前进。决定不管如何,先赶到镇上再说。
再怎么说,人是铁饭是纲,再怎么赶,也得吃饭吧?濮阳少仲打定主意等坐下来吃饭时好好问个清楚,谁知到了镇上,末鬼一睁开眼就去找马贩。他也只好巴巴的跟上。
几个人经过他身边,不约而同好奇的多瞧他一眼,他虽然觉得莫名其妙,却也没怎么在意。
一个脸上涂了一层厚厚脂粉的女人拉住他,谄媚又带点神秘的对他眨眨眼,「小哥心情不好?到我们怡红院坐坐,姑娘都善体人意的。」
他左右一瞥,才发现他们已经走在一条十分热闹的街上,前面几步远的地方一看就知道是间勾栏院,濮阳少仲顿时脸胀得通红,看看末鬼早已不知走到哪里去了,他吶吶的说了句,「呃,不用了!」,赶忙甩开对方的手,向前追去。
但这么一来,他已经留上了心。他想自己的脸上大概有什么让人家误会了,便随便寻了个脂粉杂货摊子,拿过铜镜一照--
呜哇哇哇哇哇~~~濮阳少仲在心里哀吼一声,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居然--天到底发生什么事啊啊啊~~~
才想找末鬼问清楚,末鬼已经将新马换上,在路边买了几个馒头提了壶茶,就又开始赶马上路。
濮阳少仲接连问了好几遍,末鬼仍然一句话不答。
濮阳少仲瞪了他几眼,他也没理会,看来是打定主意不说了!濮阳少仲气得别过脸去,闷着头撕咬馒头,跟着赌气不吭声。憋了两个时辰,眼看日落黄昏,末鬼却将车赶过城镇,再过去根本没有地方可以歇脚,难不成打算露宿在荒郊野外吗?
「究竟在赶什么,你说一说啊!」濮阳少仲没好气的问道。
没有回音。
「我的眼睛究竟……还有,我昨天什么时候离开刘府的?」
末鬼只是专心赶路。
他奶奶的,从木块变成砖头了。「你不说,我要下车了!」
末鬼还是没理他。濮阳少仲一咬牙,用力抓住疆绳,正想勒马,末鬼已经两指探来,重重的在他手臂上点了一下。
唉呀!
濮阳少仲只觉得整条手臂几乎都要麻掉了。他一跤向后跌坐在车厢里,愤愤的盯着末鬼的背影,突然觉得他要是有剑在手,一定会在他身上穿个透明窟窿!
剑!对了,他的剑呢?
「我的剑呢?」濮阳少仲忍不住问道。
「嘶~~~」的一声长鸣,马儿突然顿住。
濮阳少仲不防他这一招,身躯直扑向前,几乎要一头撞出去,顿时气得脸色发青,「他奶奶的,你到底想干嘛?」
末鬼抬头上望,几只归鸟掠过天空,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正在消失。
他轻吸了口气,陡然回过头来,晶亮的瞳仁在将临的夜幕前紧紧盯视着濮阳少仲的眼睛。
濮阳少仲被他这样阴沉的视线摄得一震,想别开头又觉得气馁,硬撑着瞪回去,「你究竟怎么了?你……」
末鬼的面上闪过一抹无奈的神色。濮阳少仲一愣,还在想自己是不是看错了,末鬼已经一掌拂出,架开他突然向前劈出的一掌。
他呆呆的看着自己的手掌,只意识到眼前黑色的身影翻飞。他还没想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在山里吃了什么了!脑袋昏沉得难受。恍惚里有谁背起了他……末鬼?怎么可能?末鬼早就丢下他到修行之门去了……
朦胧里有人喂他喝一种很苦的东西,他知道是得救了。谁这么好心救了他?他睁开眼晴四处搜寻。青色的布幔,探得油亮的桌椅。他好象已经到了山下,睡在客栈里。
他想坐起身来,挣扎了半天却连手肘都撑不起来。他又开始免得生气。不就是棵草吗?连棵草也能让他摊在这里?
他不死心的一试再试,直到他听见一声轻轻的呼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