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鬼从不大意,他的对手同样小心翼翼。
是以他们都有所忌惮,都不敢冒然出手,都在观察对方。
濮阳少仲却是愈打愈惊。以他在江湖上遇过的阵仗而言,眼下这四五十人可说是一群乌合之众。毫无章法不说,有时推搡拉扯更像一般市井无赖泼皮打架的模样,可平常半个时辰不用可以全部打发走的,现在说不定两个时辰都过了,他还连一步路都跨不出去。
他原是热心衷肠的性子,对怙恶不俊的恶人下手毫不容情,但不到必要却也不愿多伤人命。这么多人涌过来,他原地想给个警告吓走他们就是了,却没想到这群人全都是打死不退。
已经十几颗头顶在地上滚来滚去--除非砍下他们的头,否则拼尽最后一点力气他们都会缠住你--他举起的手已经显得有点犹豫。
刘霜霜倚在濮阳少仲的怀里,头枕着他的胸口,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在耳边震动。虽然在险恶的刀光剑影里,她却觉得有股莫名的安心感。她的思绪飘回两年前那个被山贼围困获救的日子,她从惶惶不安到开始担心起守护着自己的人,到……她自然而然的搂紧身旁的人,低声道,「你打不过他们的,他们都中了咒术。」
濮阳少仲原本就隐隐觉得不对劲,听刘霜霜一说,心里更证实这批人只是行动不能自主的可怜人。这一来致命的剑法更不忍心使出来,又几个回合过后,他的衣衫被削落几片,脸颊也差点要挂彩。他连忙带着刘霜霜返到墙边,却再也无路可退了,正不知如何是好,突然见到末鬼自屋脊上跃下,连挥三剑,剑剑都取了对手的要害,三剑过后,地上已经多了三具尸体。
末鬼低喝一声,「对敌之时,最忌心慈手软。」
打斗之中还要末鬼为他分心,濮阳少仲也觉不好意思,想说点什么,头一抬,这才发觉末鬼根本没在看他。末鬼微仰着脸,目光注视着屋檐上的蒙面人。
屋檐上的蒙面人右手虎口滴着血,鲜红的液体沿着剑尖一点一点滑落,映衬着西斜的月光更显得诡谲迷离。
只见他左手掇成半环,呼哨一声,他们眼前十来个大汉顿时都像被谁发动了机簧的玩偶一样,动作一致的转过身,跃过屋顶去了。
人已经退尽,蒙面人却仍站在屋顶上,他凝视着末鬼,眼神里似乎有着满满的不甘心。突然一蹬足,转身去了。
随着蒙面人的身影消失,不远处的夜空突然闭起一片红光,红光里一只巨大的火色凤凰冲天而起,直冲东方而去。
末鬼猛然张大了眼睛,全身都紧绷了起来。
「末鬼?」
濮阳少仲觉得末鬼不大对劲,才想叫他,末鬼已经追着那只火凤,头也不回的走了。
「喂!末鬼--真他奶奶的,你、」濮阳少仲骂了一声,突然觉得身旁一阵发香袭来,他才想到刘霜霜还给他搂在怀里呢!
他赶忙放手,不好意思的后退了一步。
刘霜霜只是淡淡一笑,低声说道,「谢谢你。」
濮阳少仲略红了脸,赶忙道,「不用客气,我们先去找找其它人吧!」
「爹他们没事,只是被下了药昏睡而已……」刘霜霜疲惫的面容上扬起一丝自嘲的笑,「她怕我死,不敢对爹爹怎样的。」
濮阳少仲心里一阵发酸。现在看来,应该是杜鹃利用刘魁的性命威胁刘霜霜替她办事。但刘霜霜一个弱女子,究竟能替她做什么呢?
刘霜霜似乎察觉了他的疑问,勉强扬了扬唇色道,「她说我的血能给人下咒,经常就取我的血加在酒里给人喝……不过,那些人,」她瞥了一眼地上残缺不全的尸体,脸上突然现出愤怒的神情,「我不心疼他们!他们都是五虎山的盗匪,都是洪宽的走狗!都该死!」她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着,显见情绪十分激动。
刘霜霜被洪宽欺辱会连带痛恨洪宽身边的人是正常的,可是眼看这么多的尸体躺在眼前,鲜血都要浸湿了鞋子,难道达一丝丝的恻隐之心都不曾兴起吗?报仇杀人无所谓,但牵连到这么多无辜的人……
濮阳少仲则过头去,轻轻说道,「事情已经过去了,等抓住洪宽,呈报官府,也就没事了……」他突然说不下去了。即使真的抓住洪宽,杀了洪宽,难道就能保证刘霜霜一定能回复原来的样子吗?
一阵难受便在胸口,他吸了口气,想让自己振作一点,突来的心悸却打断了他的思考。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动武血气提升的缘故,这次心悸不像之前几次那样轻微,猛然颤动的心跳和心痛强烈得几乎令他站不住,濮阳少仲向后一躺,靠在墙上。他闭上眼睛,却觉得那痛楚益加明显,他只有睁开眼来,无意识的望着西沉的月影忍耐。
「你怎么了?」刘霜霜发觉了他的异样。
心悸过去,濮阳少仲已经一脸冷汗。他尽量平静自己的语气说道,「有件事想请问刘姑娘。」
「嗯?」
「刘姑娘给我喝的酒里应该只是加了一滴鸡血吧?除了鸡血外不知道是不是还有其它的东西掺在里头?」
刘霜霜疑惑的看着他,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
「是这样的,我饮酒之后,有好几次突然觉得头晕心悸,但过会却又没事。不知道究竟是……」
刘霜霜张大了眼睛。突然一声鸡啼传来,月儿已经隐没在远方的地平线下,又一声鸡啼传来,刘霜霜像突然醒起什么似的,浑身一颤,抬头紧抓着濮阳少仲道,「天快亮了!」
「嗯,是啊。」
「天亮了就来不及了!」
「来不及什么?」
刘霜霜转身冲进房里,濮阳少仲看她跌跌撞撞的模样,生怕她摔倒,也只得跟了进去;却见她仆在床沿,伸手摸索着,很快便抓出一柄匕首,想也不想就从自己的腕上划下。
「妳做什么!」
「快喝了它!」刘霜霜急道。
眼看血流如注,濮阳少仲哪里还听得进去她的话?他连忙拉起一角床单随手撕成长条,抓过她的手腕就要替她止血,刘霜霜另一只手挡着他,神色紧张的说道,「方才那些人你也看见了,他们全都跟你一样,只喝了一杯酒。」
「可是妳不是说、」
「那女人身上还保存有我的一些血,一定是她偷偷加进去的!」
濮阳少仲心头一凛,看着她。
「咒术有发作的时辰,」刘霜霜已经急得快哭出来,「若是不解咒,等天一亮,你就会失去意识,全部都由人控制了!」
「啊?」
「快喝了它!」
末鬼追着火色的凤凰,奔出五六十里,直来到县城附近的一个小山岗才停下来。一个绿衣的女子在那里等着他。
「你果然还是追来了。」
末鬼看着她。现在他确定眼前这个女子的确是凤凰火族的人。只有在凤凰火族王族身边的人才能使用火凤。
「我没想到凤凰火族还有余孽末消。」
「余孽?」杜鹃怔了一下,突然轻柔一笑,而后用一种悲悯的目光瞧着他,「凤凰原本就是要浴火重生的。你以为你和朝廷几千兵马,就能灭了我族?」
末鬼略略瞇起了眼睛。
「我族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应劫一次,上次只是借你的手而已。」
末鬼的手腕极轻微的动了一下,他的剑在清晨冷源的空气里散发出一股逼人的气息。
杜鹃微微扬起唇角,「你知道咒术总是要配合月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