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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暖——会是什么感觉?

  像还龄一样吗?就像他看着她忙忙碌碌,识字绣花,打扫整理,包括在娘的孤坟上种青草时,那样的感觉?平淡,而又祥和?有一种从心底深处泛上的——温柔的感觉——他曾经遗忘了很久很久的——温柔的感觉。

  ——***——*

  “少爷,这是‘天下’两个字吗?”还龄看见则宁在看一纸文卷,一边为则宁磨墨,一边探过去看了一眼。



  则宁正看到“刑部定置详复官五员,专阅天下所上案牍,勿复公遣心鞫狱……”闻言笑笑,点头,她认得的字越来越多,进步很快。

  还龄有些得意,她刚刚到了认字的关键阶段,看见什么都想认上一认,磨着墨,看见墨上的金字,又念:“……八宝沉香。”她不认得前面的“建隆”两个字,那是大宋开国的年号。

  则宁放下了手里的文卷,指了指墙上的长剑,又指了指前面第一个“建”字。

  则宁在教她认字,还龄脸上一红,自从上次则宁握过她的手之后,则宁和她就亲近了很多,则宁只要无事,就会和她在一起,不一定做什么,听听她自言自语,看看她拿着抹布扫把清理东清理西,他看着看着,就会淡淡一笑。

  “剑——”她看着则宁的神色,“建——”她看见他点头,不禁笑了起来,“建!”

  则宁又指着剑身上的龙纹,再指着“隆”。



  “龙?”还龄经他一连两指,指的都是长剑,她抬起头认真看那柄长剑,那不是则宁的配剑,则宁从来不用兵刃,这也不是装饰的长剑,是一柄利器。她突然心中泛起这样的想法,完全不属于她的想法,这是一柄利器!

  则宁看她看着长剑看着看着突然呆了,有些惊讶,他也站了起来,看着那柄长剑,不知道这长剑有什么不对,他走过去,解下挂在墙上的剑,递给还龄。

  还龄一呆,醒悟过来,他以为她是在好奇,所以解下来让她看。她不是在好奇,她脑中闪过的是——斩绫剑,剑长三尺三寸,缅钢所制,剑身龙纹,可饮人血,吹毛断发,利不可挡——她怎么知道?她在胡思乱想一些什么?则宁就在这时把剑递给了她,还龄一惊,本能地缩手不接,那剑脱开了则宁的手,掉了下来。

  如此一柄利器,剑鞘亦可伤人!还龄眼见它砸向则宁的鞋子,想也没想,一手伸出,快若闪电,无声无息地接住了下坠的长剑。

  “铮”的一声,她非但接住了长剑,而且手扣剑柄,把剑身牢牢锁在机簧之内,不至于脱出伤人,手掌指尖,无不把那剑执掌得恰到好处!

  这一接,干净利索,而且老辣熟练!

  还龄接住了斩绫剑,她自己先惊得呆了,怔怔看着自己手里的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的。这怎么可能?

  她接剑的力度稍稍大了一点,可能是过于心急,食指微微压在了剑鞘上,那剑鞘锋利之极,在她的食指上切开一道口子,鲜血涌出,顺着剑鞘身上的龙纹蜿蜒而下,直到剑尖。那鲜血本来不多,流到剑尖,也差不多干涸,未曾滴出剑鞘。

  果然是“剑身龙纹,可饮人血”!她呆呆地看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回事,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则宁的目光陡然深邃起来,他没有给还龄太多清醒的时间,自桌面上抽出一轴纸卷,权当兵刃,一记敲向还龄手肘“少海穴”,要夺她兵刃。

  还龄不假思索,长剑一伸,连鞘点向则宁右肩“肩贞穴”,逼他收手。

  则宁眼中闪过一抹奇异的神色,手腕一翻,纸卷顺长剑而下,敲击还龄手背“养老穴”。

  还龄一惊,长剑随他一翻,刺向则宁小腹,因为则宁出手太快,她不施出两败俱伤的招数,无法保住手中的长剑。“弃剑者死!弃剑者死!”她的耳边突然嗡嗡响起一片模糊不清的声音,“弃剑者死!”命可失,剑绝不可弃!她脑中刻着根深蒂固的信念,竟然可以让她完全忘记了,她是在和则宁过招!

  则宁就像他开始出手一样,陡然后退,住了手。

  他必须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因为,他很清楚,被这个谜伤害得最大的,不是别人,正是还龄自己。她是如此甘于平淡、容易满足的小女人,要她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是个她自己都不了解的,既神秘又陌生的武林高手,她是不能接受的。

  果然,则宁住了手,还龄清醒过来,呆若木鸡地看着自己手中的剑,“当啷”一声长剑坠地,她“嘭”的一声跪了下来,对着则宁,她伏在地上,无声地抽泣。

  则宁让她跪,他很清楚,她需要发泄,需要人责备,需要人让她相信——她不是个怪物,她还是她自己。

  还龄哭多久,他就站多久。她只是个简单的小女人,她需要人陪。

  结果还龄是哭到昏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则宁在她的床边。

  已是深夜,她的屋子里烛光摇摇,光影转换不定。则宁坐在她的床边,看见她醒来,微微一笑。“少爷?”还龄有一时间不知道曾经发生了什么事,困惑地道:“你为什么在这里?这么晚了,你不去休息吗?明天还要上朝——”她的语音陡然终止,想起了发生了什么事,尖叫一声,她抓起锦被盖住了头。

  她是个不知道什么来历的妖怪!还龄惊恐地回想起她竟然和则宁动手?因为则宁想夺她的剑,她竟然想和则宁两败俱伤?她竟然知道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她这辈子想也没有想过的东西,什么刀,什么剑?她知道这些做什么?

  她躲在被子里,她应该躲在漆黑一团的地方,看见光她会害怕。

  有人把她连被子一起抱了起来,轻轻拍哄着她,像在精心对待着一个受惊的孩子,虽然抱着她的人不会说话,但他无言的安慰、无声的温柔,在一下一下轻轻的拍哄中,依旧是清清楚楚地表达了出来。

  “少爷——”还龄被他的举动骇了一跳,揭开被子,她一下看见则宁的脸——和他脸上的关切之色,他想安慰她,他想告诉她没事的,但是他说不出来,只能这样抱着她,拍着她。“少爷,”还龄挣了一下,“是还龄不好,还龄不该让你心烦,还龄在胡闹,你不必——不必这样对我。”她的声音越说越软弱,因为则宁抱着她不放手,她的声音从强装无事渐渐带了哭音,“少爷,你不要对我这么好——”

  则宁轻轻拍着她,一边空出一只手,点了点她的额头,又点了点自己的额头,连成一条线,然后摇了摇手。

  还龄颤声道:“少爷,你是说,你,和我,一起,不——不分开吗?”她顺从自己的心做这样一厢情愿的猜测,即使则宁惊讶否定,她也算曾经把这句话说出来过;即使她可能是个会给则宁带来麻烦的人;即使她远远——不配!但此情此景,她终是把这句话说出了口,即使,是以这样方式,和这样的姑妄的猜测,她认!

  但则宁点头。

  他竟然点头!还龄呆若木鸡地看着他,是则宁人太好,还是他没有听懂她在说什么?她有一刻脑中空空,听到自己空洞洞的声音,在说:“你,和我,在一起,不分开。即使,我是个杀人凶手,或者我是个妖怪,你都——你都不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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