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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头一回见到嘛!”陆麒冤枉地说。“对了,为什么带我到这来?”

  莫昭尘顿了顿,双唇上扬的弧度垮了几分,可惜向来粗心的陆麒没那本事发现蹊跷。“想不想看船?”

  “船?”

  “嗯,有个朋友的船靠岸,约我上船一聚。”顿了会儿,他又道:“还怕水吗?”



  陆麒不加思索的摇头,“小三教我游水,我学会了,所以不怕,再也不怕。”

  难怪从恶梦中惊醒的次数逐渐减少呵。几近宠溺的手轻按他发顶,开口道:“要去见识见识吗?”

  “要!”兴致高昂的陆麒,想也没想的握住莫昭尘按在自己发顶的手直往港口走。“在哪在哪?是哪艘?”

  莫昭尘垂眼凝视牵住自己的手——比他的手小,但总传来阵阵灼热,陆麒的体温一向比他高。

  曾经,也有个人身子比他暖、手掌大小与他相差无几,可这个人却在他怀里逐渐变冷、再变冷,最后一动也不动,归冥赴阴。

  能吗?将他留在身边?莫昭尘扪心自问,将陆麒当作若崎留在身边,还是——送他走?



  呵,何必又问自己?可叹啊,遇到事情竟然如此优柔寡断,他还是莫昭尘吗?反反复覆作不了决定。

  不该将年少的陆麒扯进他浑水似的情感泥沼,正如宁儿所说,那对陆麒并不公平,他什么都不知道。

  “莫昭尘!”头顶落下一声近乎吼叫的呼唤,一身黝黑个儿中等的壮硕男子站在一艘船的甲板,一脚踩上护栏,前倾高举左手招呼站在岸上的人,得到注意后才又回头吆喝一声。

  一块甲板缓缓降下,成为连接岸地的临时便桥。

  “田兄!”莫昭尘这才主动牵陆麒上船,向方才唤他的男子拱手行礼。“一年不见,过得可好?”

  “哈哈哈……跟你这百八十年不变的笑脸一样,都是老样子!”

  “田兄真爱说笑。”

  “啃,这小子就是你信中说的陆麒?”

  “正是。”

  “喂,小子。”

  陆麒丝毫不怕男子脸上大大小小或浅或深的伤疤,翘鼻哼声。“我有名有姓,不叫小子。”

  “啧,到我船——”

  “田兄。”莫昭尘突然抢白,抢去男子的话头,侧首拍拍陆麒。“四处看看,想知道什么就找人问。”

  “好。”被船上事物吸引全部心神的陆麒不觉有异,跑向最吸引他的主桅杆。

  “他不知道你安排他上船的事?”

  “没有必要知道。”

  “我看得出他很依赖你。”

  “是吗?”

  “别顾左右而言它,万一他执意找你而跳海怎么办?”他收他上船可不代表他也得管那小子死活。

  “你只要告诉他,我不要他这个麻烦跟在身边就成。”依陆麒的性情,这么说就能让他死心,莫昭尘很清楚。

  “你——”男子搔搔头,露出为难的苦笑。“你很少这么费心对人。”

  “总有例外的时候。”

  “那小子就算不跳海也会气得想杀人。”而那个人,不是策画这事的莫昭尘就是跟着唱和的他,唉……

  “他的武功目前还不及你,死不了。”

  就说嘛,怎么会瞎了眼认识这家伙。“遇上你是我田某人这辈子唯一的败笔。”

  “洛然过得可好?”莫昭尘嘴里突然冒出个名字,问红了男子黝黑的脸。

  “这个……那个……”方才还爽朗大笑的男子这会儿左右手指头互击,支吾其词。

  莫昭尘嗤笑,不忘提醒:“现下官府仍在寻人,别靠岸太久,为了安全,劝你还是尽快补足所需粮货,然后回你的岛上去。”

  “我知道了啦!”啰唆!“也不想想我是为了你的信才来,还说得像我靠岸反给你添麻烦似的。”

  “你可知我花了多少银子才压下你这鼎鼎有名的海寇进厦门的消息?”

  “去,知道你有金山银山,钱花不完行吧!”真是。

  莫昭尘没有吭声,目光望向站在舵手身边问东问西、兴致高昂的陆麒许久。

  “想留就不要放走他。”

  “不顾他的意愿?”莫昭尘回眸。“我也想,但他不过是个孩子不是吗?再说,他只将我当救命恩人看待。”

  是这样吗?他怎么觉得不像。“你真把他当孩子看待?”男子抚摸下颚若有所思。“我不知道你怎么想,但我认为你小看他了。”

  “告辞了。”莫昭尘拱手,转身快步走下甲板。

  在这同时,男子也高抬右手无言示意船上众人。

  锚伸起,帆随扬。

  怎么回事?感觉船起航的晃动,陆麒紧张回头,找不到熟悉的身影。

  “莫昭尘?”慌张染上黑眸,四处寻找日日夜夜跟随的人。“莫昭尘!”

  突然一只大手扣住他,粗声阻止:“好了,从今天起你就跟着我田某人。”

  “谁要跟你!”

  船——离岸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陆麒咆哮出声,甩开箝制冲到船尾,岸边一袭白衫身影立时入眼。

  莫昭尘?“莫昭尘!”他大叫,双手在半空挥舞满心仓皇。

  他怎么可以丢下他!怎么可以!“为什么?为什么!”

  一再重复的询问得不到响应,船离岸愈远陆麒的心就愈慌,不会的!他不会这么做,明明答应让他跟在他身边不是吗?

  然而,当岸边熟悉的身影在他眼前绝然转身往内陆方向渐去渐远时,仅剩在陆麒心中最后一丝希冀瞬间碎裂无存。

  他……走了?把他丢在这艘船上走了?

  “走了?他走了?”不要他?不要他了?陆麒呆茫的望着愈来愈广阔的青蓝海面,船离岸愈来愈远,那道白色的人影慢慢的、慢慢的不见了……

  丢……他丢开他……

  “莫——昭——尘!”

  悲愤吼向无云青天,年方十六的陆麒初尝心碎滋味。

  痛彻,心扉……

  ※ ※ ※

  一别之后

  二地悬念

  只说是三四月

  又谁知五六年

  七弦琴无心弹

  八行书无可传

  九连环从中折断

  十里长亭望眼欲穿

  百思想

  千系念

  万般无奈把郎怨

  万言千语说不尽……

  锵!一只掌自半空按下,压住十指游走弹鸣幽然的筝音,也顿住弹筝者黄莺出谷般的绝妙美嗓。

  “怎么?”

  “这是卓文君写给司马相如,悲叹昔日月夜琴挑私奔,而今君飞黄腾达欲休妻,一时伤心所作的词,不适合用在我们这专作送往迎来生意的潇湘楼吧,宁儿。”

  “是吗?”白宁佯装不解的垂眼琴筝上的修长手指,半晌才抬头。“会吗?”

  “你明知故问。”笑脸迎人的莫昭尘面对底下的花魁总有用不完的耐心,这实在是因为两人交情深厚之故。

  在厦门人眼里,他们是花街的一则传奇,一个是潇湘楼主人,一个是潇湘楼当家花魁——看来似乎有情却不曾听闻其中一方有所动静,一个不曾表意,仍旧将她视为摇钱树似的任其挂牌占居花魁之位;另一个也从不说要脱籍从良,依旧是王公子弟、达官贵人心之所向的绝代佳人。

  这两人,至今仍旧暧昧,仍是厦门人口耳相传、街谈巷议的题材。

  “那——奴家换一首唱便是。”十指铮铮溢弦音,樱唇轻轻吟新辞,婉转唱道:“旧时分离禾言别,荏苒秋冬已三年;问君心,作何打算?莫蹉跎,徒增夜夜难眠、日日悬念……”

  “宁儿——”这女人是怎么回事?莫昭尘扬扇轻叩脑门,和善笑意转成苦涩。“当初你也同意这么做。”

  “不。”收指休息的白宁摇头。

  “你说过赞同我那么做。”

  “我是曾说赞同,但我赞同的是你别再重蹈覆辙以免旧事重演,可不是要你连一声都不吭就骗他到贼船上去,你要知道那姓田的并非普通人,干的是海上的无本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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