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大夫,请!」
「嗯。」
照顾文员外的婢女一声紧急通报,注定了苻莲樗被强留下来的命运。
***
房门小心地被打开,发出一声轻响,来人因门的开启声而受到小小的惊吓,顿住步伐,直到没有听见房内的人有所影响后,才放下心踮起脚尖行动。
拨开内室、外房之间的珠帘,探向床上鼓起的一团,动也不动,眉随着忧心而微蹙,轻移脚步走近床边。
尔后,来人被出奇不意的握住手腕。
一双闪着戒意与邪魅的妖眸自被下露出,然而发出痛叫声的反而是捉人的它。
「啊!」好烫!
水胤扬立刻松手,掀开棉被盘坐而起,扬睫迎上来人盈满笑意的眼。「樗,妳做什么不发声音进来?」
害它以为是别人。
「我怕吵醒你。」苻莲樗拨拨它凌乱的头发,往床边的圆凳坐下。
「我老早醒了,可身体却重得爬不起来。」它摇头晃脑的说。
这几天,气候急遽转变,寒冷的风自北方袭来,为秋天的脚步带上羽翼,让它走离,而属于冬天的气息则趁隙而入。
「嗯。」苻莲樗要它拉好被子,保持温暖。近来,它对自己的碰触,反应愈来愈迟缓,再不冬眠,也许会害了水胤扬。「你要不要先回家去?」
「嗯。那妳呢?」它揉揉眼睛,试图睁开上下相亲相爱分不开的眼皮,看清苻莲樗的模样。
「我还不能回去。」文夫人打定主意要她医不好文大富便休想踏出文家大门,真不知她是看上自己哪一点,又凭哪一点如此肯定自己的医术?
「为什么?莲樗不回去留在这儿有何用?」水胤扬一听,整个人清醒不少。「文家的老爷有救吗?若是没救,为何妳得留下来?又为何我得先回去?」
问了一串问题,只有最后一个是它最关心的。
「因为你得冬眠,而这儿不适合你冬眠。」人多口杂,若是它睡着现出原形,只怕会生事。
大户人家的行事乖离,常是哪儿有奇珍往哪儿跑,水胤扬算得上是一绝,她必须杜绝所有的可能性,以保水胤扬安全。
「我不冬眠。」说着说着,它眼睛不受控制的阖上,这回还包着棉被往苻莲樗的方向倾去。
苻莲樗在它跌下床之前抱住它,人跟着坐上床沿,让它靠着自己,抚弄着它的头发。「这是天性,你无法逃避的天性。」
「天性是什么?」
「就是你一出生就有的东西,无法改变。」苻莲樗低语。
「那我不要。」它不要这种天性。
苻莲樗但笑,「睡吧,用晚膳时我会叫你。」
「嗯……」在她怀里调整个舒适的位置,它环抱住她的腰,隔着衣物感受她散发出的热度。
随着天候愈冷,她的热愈成了它想亲近的理由。
没多久,苻莲樗亲眼见着熟睡的它现出原形。
说不惊慌是骗人的,但一想到它是水胤扬,她心头缠绕的惊惶便减去大半,剩余的一半是为它担心。
她能预想,若是有旁人见着它这副模样,肯定会被吓破胆,连她都是因它是水胤扬才收起恐惧的心,何况他人?
但它是水胤扬啊……那天真惧怕人类的水胤扬啊!就算牠是妖,牠也是一名好妖。
这样的它,怎教她惧怕?
其实,胆小的人是她。
过惯了有水胤扬相伴的日子,过往的独自生活像场噩梦,她放不开手……不愿也不想放开手,那只有一人的空房她不知如何面对,她是怕寂寞的胆小鬼。
「苻大夫?」轻声的叫唤自门口传来。
是绣儿。
「我在,等会儿。」苻莲樗忙将怀里熟睡的水胤扬用棉被整个包得密不透风,然后将它放在床上,装作是自己过来看顾他的模样,「绣儿,进来吧。」
绣儿的身影透过收起的珠帘若隐若现,「苻大夫,绣儿在房里找不着妳,便知妳又到水公子的房里来了。」
自那日被反损一顿后,她再也不敢在苻莲樗面前提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话。
「它近日身体不适,我来看看它的情况。」苻莲樗镇定自若地微笑着。
「水公子情况如何?」绣儿连续好些天没瞧见水胤扬在苻莲樗身边跟前跟后的,还有些不适应。
「休息几日即可。」苻莲樗笑容未改,但手心不停地冒汗。「有事?」
绣儿这才想起自己原先的目的。
「夫人嘱咐厨子为苻大夫和水公子做了些点心,吩咐绣儿送过来,就在外房,趁热吃。」绣儿好奇的眼眸往床上溜去,只见一坨隆起,完全看不见水胤扬的人。
「谢谢妳,去忙妳的吧。」苻莲樗不着痕迹地起身,挽住绣儿的臂膀往外房走去,阻去绣儿欲探究竟的念头。
「绣儿告退。」绣儿一福,转身离去。
苻莲樗紧绷的神经在绣儿离去后告罄,她虚脱地扶着桌缘坐下,入眼的点心散发香味窜入她鼻间,诱发她的食欲。
然而她却只想着该怎么将水胤扬骗回家冬眠,对眼前的美食视而不见。
今年的秋季比以往冷上许多,让许多人措手不及,作物冻死,农人损失惨重,交不出赋税,爆发饥荒。
这一季,是所有人度过最严寒的秋天。
第六章
明月高悬,万籁俱寂。
「水胤扬,水胤扬,起来。」
呜……让它睡……
水胤扬困顿的意识被一道声音给刺穿,但它不想醒来,直想窝成一团好好的睡觉。
「水胤扬!」
不要吵……
「水胤扬。」冰冷的湿意渗进它的身体,它不醒反而陷落更深的睡眠。
「呜……」好舒服,是水,是水。
它无意识地扭动身躯,往那湿意的来源靠去,显见那湿意是大片的水泽,让它足以伸展四肢的大水泽,它依偎在水波中,渐渐清醒过来。
睁开许久未开的妖眸,映入眼里的是飘在水面上的浮萍,那与自己视线等高的水平线,让它体认到自己整个人是浸在水里的。
它试着动动手脚,那舒坦的感觉它已遗忘良久。
「水胤扬。」那在睡梦中不断呼唤自己的声音,近在耳畔。
它望向声源,苻莲樗的容颜倒映,她提着一只灯笼,衣衫不整、发丝凌乱、眼眶泛红,神情焦急的看着自己。
「莲……莲樗?」发生什么事了?
「太好了,你终于醒了……」苻莲樗有那么一刻以为它会死。
如今见它生龙活虎的模样,拉得死紧的心弦「啪」的一声断裂,这份放松化作一颗颗的泪珠自泛红的眼眸里滑出,止也止不住。
「莲樗?妳怎么了?」水胤扬游近岸边,伸出手接住她滴落的泪,「为什么妳的眼睛会有水流出来?」
这水,温温热热的,舌一舔,还咸咸的。
「因为我太高兴了……」天知道当她怎么也叫不醒水胤扬时,她的心有多痛、有多害怕。
原先以为让它好好的睡便是好事,却忘却它是水怪,在闷热没有一丝水气的房内无法存活,直到她怎么也唤不醒它时,方知事态严重。
所幸时当午夜,这座别院又偏僻,不会有人走动,她才敢把水胤扬拖出来丢进池塘,直到它自池底浮出,这才软下膝盖,坐在池塘边安下心来。
文大富的「病情」日有起色,本认为他们离开指日可待;没想到发生这突发事件,让苻莲樗三魂丢了六魄。
「为什么高兴?」就着灯笼的微光,水胤扬瞧见她脸上布满水,不似平时它玩水时泼在她脸上,而是从她的眼睛流出来的。
不知为何,它不喜欢看到这样的莲樗,眼睛会流水的莲樗,它不愿意看见,再次抬手想替她擦去脸上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