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映尘早就感觉到在他脸上抚弄的小手,仍旧闭目养神,懒得理会她。
他没生气耶!那……她可不可以偷亲他一下?
难得放肆一次,她鼓起勇气,冒着惹怒他的危险,倾下身,柔柔淡淡地啄吻了下他的唇。
本以为接下来他会怒言喝斥,岂料,他居然没反应,吭也不吭一声。
她当然不会以为他睡着了。谷映尘的警觉性高得吓人,即使在睡梦中,只要一有异样,便会立刻惊醒,更别提她刚才在他脸上抚弄了一阵,要真睡着,也早醒了。
他今天脾气怎么这么好?容忍度出乎她的意料。
流连的视线由他的脸庞往下移,打量他蓄满阳刚气息的身躯,心念一动,不知哪来的勇气,她探手往他腋下钻去,谷映尘脸色一变,抓开她的手跳了起来。
「你干什么?」
秋水心愣在当场,小手定在空中忘了收回。
他……他怕痒!这个看来刚强无比的男人,居然也怕痒,而且比起若儿有过之而无不及!心头冲激着难言的情绪,是对他更深沈的怜惜,以及满溢的浓情,他看来,也只不过是个正常的男人呀,如果没了仇恨,也许,他也会是个好丈夫。
低低地,她轻笑出声——为他那一贯冷凝之外的诧异表情,原来她也有办法激起他的情绪呢!「你觉得这很有趣?」他咬牙死瞪着她。
秋水心不知死活,依旧笑着,惹恼了谷映尘。
出其不意地,他扑向她,以唇封住她清灵的笑语。
「呀——」她低呼了声,一下子被他吻得晕头转向。
他一向都是这样的,只做他想做的事,也不管他们身处于光天化日之下,狂放得不在乎是否会有人看到。
「如果我够狠,我会当场要了你,看你以后怎么见人!」他是男人,无所谓,可她就不一样了,淫妇之类的唾骂词汇绝对跑不掉,女人鄙视她,男人想染指她,汾阳城难再有她容身之地。
然,他没打算一下子把她逼入绝境。
他翻身躺了回去。「有胆就再来碰我一下。」
迎视他冷沈寒绝的面容,她在心底幽幽叹了口气。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十四年了,整整十四年的天人两隔!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好一个高处不胜寒!他晃动手中玉杯,看着杯中琼浆荡漾点点寒光。
连他都觉不胜凄寒,爹、娘,您们在九泉之下,是否倍觉孤冷?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不应有恨、不应有恨……去他的不应有恨,我有!我有满怀的悲恨!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月盈月缺,悲欢离合,当真是每一个人逃不掉的宿命?
不甘呀!他尚未尝尽孺慕温情,上天怎能如此亏待他!「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喃喃念着,不知名的水光漾上眸底。他仰杯一饮而尽,断肠之痛,却是怎么也麻痹不了。
「敬你,谷氏所有的惨死亡灵。」倚着窗面,满杯水酒朝窗外酹地而洒。
「安息吧!谷映尘在此立誓,你们的每一笔血债,我将亲手一一讨回,誓死方休!」负荷不了过深的悲恸,他举杯狂饮,任烧灼的酒气一寸寸侵噬身心。
秋水心一踏入房内,看到的便是这幕情景。
一整天,他显得格外阴郁沈凝,本就寡言的他,今天更是一句话都没说,她早看出他不对劲,再加上一个晚上都没看到他,心知有异,没想到他居然一个人躲在这里喝了个烂醉!「映尘,你还好吧?」
她上前想扶住他,一面猜测他还有几分清醒。
「你不要碰我!」他一手挥开,酒气挥发下,使他脑子有些许昏昏沉沉,站立不稳的往后跌退几步。「你知道吗?我真的好想将你碎尸万段,血祭我谷家每一道惨死的亲族亡灵!」
「我知道。」她低低地回道,走近一步,取过他手中的酒瓶。「你想怎么做,我任你处置,但别伤害自己。」
「伤害?」他蓦地狂声大笑。「当十四年前的今天,你父亲血染谷家时,伤害就已经造成了!这十四年当中,我简直不敢去想,他们流离无依的魂魄飘荡在天地之间,会有如何凄凉;更不敢去想,他们死不瞑目的脸庞会有多悲、多怨!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居然敢这么早死!呵,无妨的,既然不能让他死在我手中,就拿他的宝贝女儿来替吧,我相信,这会比亲手杀死他更让他痛苦!秋水心,你这辈子都休想得到我的善待!」
「我懂。」她静静聆听着,终于明了他今日的反常所为何来。
她唯一一次看到他失控,是在初得知她是他的灭门仇人之女时,除此之外,他一向是喜怒不形于色,更不可能在她面前表露悲伤的情绪。此时的他,竟与那日一般,神情是这么沈痛……
是啊,怎能不悲?怎能不恸呢?今天是他谷氏一门的忌日啊!若不是内心的伤痛深到无法承载,他是不会以狂醉来麻痹自己的。
她无法阻止自己,伸手去抚他哀绝的面容,心是说不出来的疼。这男人,看来冷傲刚强,事实上,他亦伤痕累累,无力去舔舐,一颗心比谁都还要脆弱。
谷映尘反扣住她的手,无视于她眼中的怜惜与柔情,脸庞蕴涵着一触即发的危险风暴。「你在同情我吗?同情一个被你父亲害得一无所有,生命飘零堪怜、境遇沧桑悲哀的人?」
「我没有……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你凭什么认为我该什么都知道?不,我不懂,我一点都不懂,你来告诉我啊!」他有好多的疑问,爹为什么要离开他,娘为什么不再怜他?生命中最珍贵的,是娘祥和慈爱的脸庞,至今,他都还牢牢记着被娘拥在怀中的柔暖感觉,为了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让爹娘因他而骄傲,他离开了家,他以为,那个温暖的窝巢,永远会等着他,娘会一直张开双臂,等待他投入,收容他疲惫的心。
曾几何时,记忆中的天堂成了可怕的血腥梦魇,他的家支离破碎,娘的怀抱呢?他至今依然一直在找,但却再也找不到了,时日一久,他愈来愈茫然,他真的好累了,可是他却不知道,这沧桑的心,还有谁能收容。
「别这样,映尘。」她急切道。「你并不是一无所有,你忘了你妹妹吗?还有若儿,他们都是你的至亲,他们都需要你,还……还有我……」
「你?是啊,我差点忘了,就算要下地狱,我也绝对会拉着你一同陪葬!」寒戾的眼瞳倏地绽出冰冷噬血的光芒。
秋水心没来由地打了个冷颤,一阵寒意袭上心头。「仇恨……这么重要吗?难道……我对你的爱…
…你一点感觉也没有?这片刻骨痴绝的情感,当真及不上仇恨的力量?」
「爱?!」像是听到了什么谬论,他疯狂地仰头大笑,久久无法遏止。「曾经,我拥有过的爱不比你少,我也有人心疼、有人时惜,会造成如今的境地,是谁造的孽?是谁害死了所有爱我的人,让我凄凉孤独了十四年,让我……想爱都不知道还能爱谁。而今,我竟还落魄到只能让仇人之女来爱我……谷映尘呀,你好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