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干了什么蠢事?”他尽可能稳定声线,“怎么落的海?怎么受的伤?”
她意识到自己头上缠了纱布,恍然一笑,“这个呀?是被推下海的时候不小心撞到的,我就是因为这样昏了一下,不碍事的……”
闻言,他陡地一震。被推下海?是谁推她下海?
他快步上前,站在她旁边,伸手便端起她的脸。
他突然的欺近教她心跳漏了一拍,仰望着神情严肃、眼底带着惊忧的他,她忍不住露出娇羞的眼神。
“谁推你下海?”他沉声问。
她压住害羞,迟疑地说:“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他板起脸。
“就是……我做的那些东西卖得很好,几家杂货铺子都跟我追加寄卖的数量,我想着手边的人手可能不够,得再多找些人来做事,可人一多,在马府的出入难以管控,所以我才想着要找个地方开设工坊。”
她续道:“我想起庆隆记在码头边有座闲置的船屋,或许能利用,就让海丰绕了过去,没想到居然让我撞见人贩子强拉秋英跟萃儿,我就冲上去阻止。”
冲上去阻止?她以为她有三头六臂?这么柔弱的身躯居然敢……他倒抽一口气,若她也被那些人贩子拉走,后果会是什么……
他脑海中出现许多过往的记忆,那些可怕的、残酷的、惨无人道、惨绝人寰的画面一幕幕地在他眼前掠过,她根本不知道那是多么可怕的事情,所以才敢冒险出手吧?
“后来海丰跟玉桂赶来,那些人贩子为了脱身,就……”看着他脸上冷肃的神情,以及他眼底深处不断涌着的各种情绪,她有点心虚,“他们就把我、秋英跟萃儿推下海,我只是撞了一下头,有点晕而已,没事的……我、我还把萃儿给拉扯上岸了呢!”
马镇方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心里却是千回百转。
这愚蠢又可恶的女人!她把这事说得轻松,显然根本不知道严重性。
她不知道当他听见她落海昏迷时,他的心跳都快停止了吗?
她不知道他这一路上回来,已经被脑海里那些可怕的画面杀死多少次吗?
她不知道一想到再也听不见她、看不见她、触不及她,他就……该死!她什么时候对他已是如此的要紧?
她在他生命里之所有重要,是因为他要借由她去惩罚报复赵毓秀,她的存在就只是如此而已,就算没了、失去了,也不会感到可惜。
可如今,他居然因为害怕失去她而……
内心的爱恨拉扯让他痛苦极了,浓眉一皱,他狠狠捏住她的脸颊,眼底精芒迸射,恍如利刃般射向了她。
迎上他尖锐却又痛苦的目光,她只觉得呼吸窘迫。
“你这个蠢货,如果可以,我真想亲手杀了你!”他咬牙切齿,“让你从此消失在我的生命里!”
听见他这两句话,她呆住了。他为什么想杀了她?他不是只想破坏她吗?
可他明明撂的是如此冷酷又充满仇恨的话语,她却感觉到……爱?这是关心则乱吧,他真的关心她。
再说,她是冲动且不顾后果了些,可做的却是好事呀,如果她当时没及时出手,秋英跟萃儿就被掳走了呢!
他应该不是真的想杀了她,只是气疯了才说出这种可怕的话,他若恨不得她消失,根本不会管她的事,不会气喘吁吁、脸色惨白地赶回来。
这个男人表现出来的跟说出口的,都像是小说里的别扭男主,明明心里爱得要命、担心得要死,说出口的话却是字字句句都不动听。
突然,她觉得这样的他……好可爱。
“你……”她慢条斯理地放下手里的杏花酥饼,抬起眼望着他,眼底含笑,“才舍不得我死呢!”
“什……”他陡地愣住。
“你一听到我出事就匆匆赶回……”说着,她反手揪着他的衣襟,将他拉近,然后在他身上嗅闻了一下,“你身上有香粉味,是从逍遥楼赶回来的吧?”
她的举动及她古灵精怪的表情让他顿时不知如何反应,只是瞪着双眼看着她。
“如果不在乎我,你就不会露出这种表情了。”
“你……”他本能地想推开她。
她却冷不防地伸出双手,一把将他抱住,他挣了一下,她却将他抱个死紧。
她看不见他脸上那惊慌失措的表情,只感觉到他强壮的身躯竟然隐隐的、不明显地颤抖着。
“你一定不知道有种动物叫做刺蝟吧?”她用力抱着他,声音却柔软温和,“它们在受到攻击的时候就会竖起全身的刺,让敌人无法靠近它,你就像是刺蝟一样……”
刺蝟?那是什么东西?
“就算你浑身是刺,我也要拥抱你。从今天起,我要勇敢无畏的拥抱你,直到你的心得到平静及安定。”
她身上的温度穿透了衣服,缓缓地传到他身上。她的温暖熨贴着他的胸口,让他那荒芜一片且暗无天日的心田瞬间变得明亮温暖。
就算他浑身是刺,她也要拥抱他?她不怕?她一点都不担心他会伤害她吗?她真以为她可以温暖他、可以消弭所有的恩怨?她以为她可以拯救他吗?
他多想推开她,郑重地告诉她——你休想!你做不到!
可不知怎地,他全身软乏,别说是推开她,就连动都办不到,他就那么定定地、木木地任她抱着。
这可恶的女人!看似无害、看似不妨事,却一点一滴的穿透了他的心。
而他,竟不自主地迷恋着这片刻的温暖及放松,想灭了那光的他,此时此刻竟然沉沦了。
“我不知道你受了什么伤,我也不管你受了什么伤,总之……我们拜了堂成了亲,谁也逃不了谁,所以……”她往后一退,两只眼睛深深地注视着他,像是在立誓及承诺似的,“我要疗癒你。”
马镇方听到冰湖裂开的声音,那声音来自于他心底深处,他清楚地知道他冷硬的心出现破口了。他没想到这短短的五个字,竟让他欢悦得快喘不过气来。
他快窒息了,他得赶紧逃离这里。
拿开她的手,他旋身走了出去。
第五章 落海事故见真心(2)
西街,龙兴寺。
大殿上,一名青袍男人正跪在蒲垫之上,双目紧闭,神情平静,专注祈求。
殿外,一名约莫二十七八的男子进到殿内,默默地站在男人身后,未予打扰。
此人正是永新造船谢家的长子,也就是谢明洁的兄长谢明礼。
蒲垫上跪拜的是他母亲的兄长,刺桐把总高滨松。
前任刺桐总兵杜宸因为屯积粮秣,趁大旱欠收哄抬粮价,又收受贿赂,遭到弹劾拔官。高滨松乃杜宸左右手,为免遭难,事前听到风声便抹除相关证据,以回老家养病为由离开刺桐避风头。
但为免旁生枝节,他并未回到老家浦城,而是前往陕南的小庄子避祸。这小庄子是前海道副使汪柏的小舅子所有,无人知晓,十分安全。
不久,杜宸果然乌纱帽不保,虽逃过牢狱之灾,却被没收田产房宅,经过三个月的代理,朝廷终于派来新任总兵胡知恩。
然南下上任前,胡知恩的母亲先是生了一场重病,接着便去世了,胡知恩为照顾母亲及替母亲治丧,又这么延了几个月,事出突然,若朝廷再另派他人旷日废时,于是使他夺情上任,如今胡知恩已确定在中秋节前到任。
高滨松也因为一些刺桐会馆仕绅大老爷们的相挺,加上风波已过,趁着胡知恩未到任前先行返回刺桐复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