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俩简直无法呼吸,恐惧万分地直勾勾望着西厢房,想逃,却发现脚下彷佛生了根。
而后,一张死白死白的美人脸庞露了出来,舌头吐得老长,獠牙尖锐,一双生前想必是秋水剪剪的明眸却呆滞翻白如死鱼眼,最可怕的是它居然还在妩媚的娇笑……
「咯咯咯咯……一更更鼓月照山……牵君兮手摸心肝……咯咯……阿君问娘卜按盏……随在阿君兮心肝……咯咯咯……」
歌声本该如莺声婉转、妙不可言,可因着喉骨勒折的缘故,时不时嗓音就断了……还发出颈骨和鲜血碰撞的咯咯声……
宝圆吓得头上的小圆道髻都差点往上冲了!
唯有狐九兴味盎然地跷着二郎腿。「啧,跑拍了。」
小桂锦瞳孔灰白呆滞涣散的死鱼眼缓慢地转往狐九的方向,收不回去的长长舌头滴滴答答地淌下血来……
它嘴角那抹媚笑,对着狐九越发明艳……
宝圆脑际轰地一声,她自己吓得半死,却还是本能地跳起来挡在了狐九高大的身躯面前。
「你、你不要乱来!」
狐九看看眼前那个站着几乎还没自己坐着高,却依然努力伸展手臂想阻止女鬼对他垂涎下手的小宝圆……又好气又好笑,心中却是不由一暖。
小桂锦歪着头——主要是颈子断了——吐出的舌头侧着荡呀荡,那往上翻的白眼怎么看怎么恐怖骇人。
宝圆努力保持礼貌直视她的脸,瑟缩吞咽了好几次才终于又找到勇气,奶凶奶凶地训话道:「你……你已经不在人世了,有何冤情快快诉来,我们好为你主持公道,然后你趁早归地府报到,不、不然对你自己也不好,不能投胎转世很可怜的……」
「郎君啊……咯咯,咯咯……」小桂锦不理会她的虚张声势,纤纤血红指尖挽了个莲花指,扭腰姿态妖娇。「小奴家……再唱曲……『烟花怨』……还是……咯,咯咯……『活捉三郎』……给汝听好否?」
「呒好(不好)!」小宝圆气呼呼地用台语应了回去。
小桂锦眼膜惨白凝结的死鱼眼忽然阴恻恻地盯向了她,长长滴血的舌头暴胀,腥红十指张牙舞爪地扑向她——
刹那间,宝圆心下一凉,只觉周身气温骤然下降至零下十几度,她慌乱地发现自己鼻息口腔间正吐出阵阵白雾……
可下一瞬,自头顶的百会穴有股暖意融融流通了四肢百骸,宝圆还来不及反应过来,就见自己身上忽然金光大闪,而后扑到半路的小桂锦发出了一声凄厉至极的哀鸣!
「啊啊啊啊啊……」
「不识好歹!」狐九大手轻轻地拎着宝圆的后领,将她往后一带,高大挺拔身躯雍雅贵气又懒洋洋地往前一站,看向小桂锦的美丽妖娆眸子却透着一丝凌厉。
「——允你出来本想给你说两句的,不过看来,是不用再浪费我的时间了。」
被金光灼烧得魂体剧烈抽痛的小桂锦一扫方才的凌厉杀气,忙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只不过她脖子是断的,舌头又垂地,那情景越发惊悚恐怖。
李家夫妇脸色惨白牙关战战,都快昏过去了。
小桂锦的鬼啼声越发刮耳骇人。「……大人们容情(宽容、见谅)……大人们容情……小奴家……咯咯……再也不敢了……请……咯……请听小奴家容禀……」
第5章(2)
宝圆默默地戳了戳狐九宽阔漂亮又肌理劲实的背。「那个,九哥……」
「你替她求情?」狐九瞪了她一眼。「滥好人没当够?」
「也、也不是啦,」她小小声道:「我们收了一百万的,没有弄清楚前因后果,好像……不太有职业道德。」
他顿时被她逗笑了,凌厉威势霎时一消,修长两指夹着她后领又将之摁回椅子上,自己也重新慵懒地坐靠在太师椅上,对着小桂锦道:「说!」
小桂锦如蒙大赦,颤抖着缓慢僵硬地爬了起身,又屈身一礼,只不过头又往下歪了歪,忙慌手慌脚地把头扶正了回去,并且努力把舌头卷着想收回口腔内。
宝圆不忍心地看着她,迟疑了一下,回头看了看狐九。
他揉揉眉心,摆摆手——随便你。
她大喜,在衣摆上擦擦汗湿的掌心,小心地从背袋里掏出了一张黄符,在小桂锦惊畏提防闪躲的目光下,想了想,然后对着黄符吭吭巴巴地念起了一段净心消秽咒。
下一秒,造型十分「辣眼睛」的小桂锦忽然身上泛起了点点银色光芒……
随着净心消秽咒最后一个字落下,符咒消失!
众人眼前一花,形容凄惨恐怖的女鬼小桂锦恢复成了一个娇艳年轻的少女。
「她」身着旗袍盛装,鬓发风雅,白净端丽的脸上透着一抹疲惫的风尘味儿,眼神沧桑却清明许多。
「小奴家感谢两位大人,」她有礼地又欠身福了一福。「多年怨气难消,方才失礼,惊着了两位大人,真正对不住。」
小桂锦嗓音娇甜清丽,说不出的温婉好听……
这一霎,宝圆终于明白了小桂锦为何当年是头牌了。
等等……
宝圆忍不住放软了声音,小心翼翼地问:「请问,你生前……就是自尽前……几岁呀?」
「十六。」小桂锦苦涩地笑了笑。「可小奴家不是自尽的。」
宝圆倏地跳了起来,「什么?!」
才十六?而且还不是自尽的?
李先生脸色先是涨红,而后是渐渐地发白了……
李太太也震惊地看着小桂锦,然后不敢置信地回望自己丈夫。「你……你说阿祖……当时是几岁纳小姨祖奶奶的?」
李先生挣扎了很久,最后低声地道:「时代背景不一样,你不能用现代的标准和眼光来看待,早年有名的烟花女,相当于扬州瘦马,大多都是三两岁就被卖入烟花间调教长大,十二三岁就……就……」
「不要解释了。」李太太想吐,难掩一丝厌恶地打断了他的话。「你从来没有跟我说过这个,如果我知道……」
「那跟我们俩夫妻有什么关系?」李先生有些急了。
李太太脸色很难看,可终究还是别过头去,也不知该对自己的先生说什么。
小桂锦看着泪汪汪地望着自己的宝圆,还有一脸平静淡漠的狐九,轻轻地道:「身为烟花女,自知命苦,起初老太爷买了小奴家,纳为二房,虽然年岁相差了五十几岁,可小奴家也是存了感激之心,想好好服侍老太爷的。」
狐九长长如鸦羽的睫毛低垂,「嗯,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他自是可以施以回溯术,让过往那一幕幕又如电影般重现在众人眼前,可是……
啧,小宝圆见了肯定会哭喷的。
「等一下!」李先生忽然急匆匆地打断了小桂锦的话,眼带哀求。「小姨祖奶奶……过去的事都过去了,现在再追究也只是徒增伤感,不过您放心,我会请高僧为您超渡,我还会烧很多很多库银给您以做补偿,只求您安息——」
「哼.」狐九蓦地笑了,慢条斯理地道:「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敢截老子的问话了。」
李先生猛地心惊肉跳起来,脸色泛白。「九爷您听我解释……」
「闭嘴!」这下李太太发飙了,对自己的先生气急败坏地吼道:「你还想掩盖什么?小姨祖奶奶都死得这么惨了,你还想封她的口?你有没有人性啊你?」
「我……」李先生素来温文儒雅惯了,自知理亏,最后也只能颓然地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