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跑掉了,但漫漫不害怕,因为确定他一定会回来。
「一定」在某个程度上代表了信任,她并没有刻意在他身上发展信任,但信任自然而然生成。
漫漫继续寻找药材,在找到腐木上的灵芝时笑了,很大一棵,至少有几十年,动手采撷时她想到益生堂老板的笑脸。这些年合作的次数多了,张老板一见到她就眉开眼笑,套句张老板妻子的话——相公见到你比见到亲儿子还高兴。
「你看,我抓到什么?」蓝殷跑回来,手里拎着两只兔子。
「又抓兔子?吃不腻?」她的厨艺有限,每天烧兔子,烧不出新鲜花样,亏他一个世家公子,竟能顿顿吃光。
「先养着,等冬天剥了皮,给你做一件袄子。」
接连几个夜晚的「偷袭」,他发现她总是手脚冰冷,才八月就这样,到冬天肯定很难挨。
他把兔子塞进她手里,漫漫抚着兔子柔软的皮毛,突然想起,曾经她也想给师父做一件兔皮袄子。 ,师父于她是亲人,和爹爹一样亲的人。
她的脸上有两道很深的伤疤,人人都害怕,前世的漫漫和其他人一样恐惧,总是想方设法躲着她,但师父待自己极有耐心,一点一点,慢慢接近。
一回她摔倒,师父爱怜地轻抚她的伤口,问:「你愿意跟我学习医术吗?」
师父的温柔弥补了她对母爱的渴望,但她担心继母发脾气,不敢经常上山,因此医术不及师父两成。
今生不同,预知即将与师父相遇,她鼓起勇气回忆前世经历,独自上山找人参,进镇上卖药,攒着三十两银子的她开始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她对继母谎称师父收她当婢女,每月给银一两银子,看在钱的分上,继母不但不反对她离家,还亲自把她送到师父身边。那次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有钱能使鬼推磨。
「我不需要。」拒绝他的好意与温情,她不愿意过度沉溺。
「是不喜欢还是不需要?」歪着头,细审她的表情,他很敏感的,敏感地发现自己好不容易拉近的距离,她又拉远了开来。
总是觉得两个人的关系是她在前头跑,他在后面追,好不容易快要接近,她一蹬腿,又相隔千里,这种感觉让他很不舒服。
「不喜欢也不需要。」她回答得斩钉截铁,不给自己任何想像空间。
「你不喜欢也不需要的不是兔皮袄子,是我,对不对?」他试问。
对。这是正确答案,但她开不了口,毕竟这话太伤人。
但蓝殷何其聪明,漫漫的犹豫让他猜出原因。是真的?她不喜欢也不需要他?顿时不舒服的他,受伤了。
蓝殷始终不理解她的态度,因此决定就此借题发挥。
握住她的肩膀,他努力当泼妇。「可不可以告诉我,我到底做错什么?为什么你那么讨厌我?是我长相不讨喜?是我的性格残暴猫狞?还是我曾经对你做过十恶不赦的事情?」
漫漫噎住,哪里是讨厌?分明就是太喜欢、太爱,才要保持距离的呀。因为她的喜欢不会被允许,与其表错情,她宁愿装作无心无意。
她直觉否认,「我没有。」
「你有,你总是有意无意推开我,好像我是颗毒瘤,一碰到我就会受伤害,你不想跟我说话,不想看到我,我得用尽力气才能逼出你一点点的反应。同样是病患,你对木柳比对我好一百倍,你拒绝我的好意,你把我当成坏蛋,我很确定你讨厌我!」
这个指控太过分,她急忙辩驳,「我收留你了。」却没有收留木柳。
「你对他说话轻声细语。」
「我对你说话也没有大声过。」
「对,但是冷冰冰的,好像我和你是敌对关系。如果不是我失忆,你肯定不会收留我,其实你每天心里都在盼着我尽早离开!」他的指控斩钉截铁。
「你不要胡思乱想。」
「你表现出来的就是这样。」
「我没有。」
「没有吗?那你敢说自己喜欢我吗?」
她说过的,但她把他说尴尬了,说得他手足无措、惊慌惶恐,不得不赶紧将她往外推。她又不是傻子,怎么能够重蹈覆辙?
「不敢说对吧?你就是讨厌我对吧!好,你不想看见我,我走就是!」摺下狠话,蓝殷转身跑掉,头也不回,态度决绝。
她被他这一顿发作给吓呆,立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就这样?她做过千百个设想,设想他们分离的景况,却没想过会是这样。
是她的错吗?是她表现得太明显、太恶劣?她让他觉得自己不受欢迎?
如果是……那真是她错了,他根本不知道前世今生,不晓得她的担忧害怕,她却硬是强迫他背负前世过错,何况那个错与他无关啊。
望着他离去的方向,茫茫然地,她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会回来的,对吧?他不会丢下她一个人的,对吧?他的性情很温暖,一定会后悔争执的,对吧?
她不断自问,因为没有把握,她对他……从来都没有也不敢有「把握」。
寻到灵芝的快乐瞬间消失,她抱着兔子盘膝坐下。
不去找他,这片山林太大,她怕来来回回错失彼此,那么回到这里的蓝殷肯定会更相信她不在乎他。
所以她等着,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离去的方向。
第三章 假讨厌真喜欢(2)
山光忽西下,池月渐东昇,暮色游入,四周一片黑暗。
漫漫回过神时天色已经全黑,但蓝殷没有回来。
所以他很生气?他真的离开了?如果是……
好事啊,这是她衷心盼望的结果,只是,心空掉一块。
她想,今生缘分就此断却吧,没有过度牵绊,就没有无谓伤心,这样很好。
她没打算哭泣,但眼角湿湿的,鼻微酸。
不早了,趁着月色尚明早点回家吧。
理智这样告诉她,情感却将她留下,好像没有等回蓝殷,心底遗憾将会无限扩大。
于是骄傲的她欺骗自己,说:我没要等他,只是脚酸,需要休息一下。
于是自负的她说:就这样吧,前尘往事尽断,天地间再无羁绊。
于是她一再说服自己:这样很好。
只是怎么好得起来?
树梢头,流云看着树下孤零零的身影。主子爷演得太过,小姑娘被吓坏了吧。背靠在树干上,仰头望天,他不懂主子搞这出,是想证明什么?证明主子很无聊吗?还是证明……
天?不会吧,主子喜欢薛夕漫?蓦地流云倒抽一口气。
漫漫就这样坐着,天淡星稀,残月脸边明,秋寒的天她却感觉不到寒意,整个人浑浑噩噩的,一下子恍如置身前世,一下子回归今生,脑子错愕混乱,心酸涩。
沙沙沙……林子后头出现声音……
深夜的密林野兽出没,正常人都应该感到害怕,尤其是长住山林的漫漫,她比谁都清楚自己可能碰到什么状况。
但是没有恐惧,只有期待,期待伴随声音出现的是那个她等得心焦却又不承认在等待的男人。
她睁大眼睛,企图在夜色中看清楚林子后头是什么?
树上的流云也张大眼睛,但是他紧绷了神经,如果来的是狼群呢?
苦恼啊,他要怎么做才能不违背主子命令——既不让薛姑娘发现自己,还可以顺利将她救出险境?
满心琢磨的流云听得那阵窸窣声越靠越近,掌心握紧腰间佩刀,正准备往下跳……
是心有灵犀吧?漫漫突然站起来朝危险靠近,她下意识松开手,无视兔子从怀里跳开,下一刻她越走越快,紧接着小跑步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