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的事,不劳三堂婶费心。」她才十六岁,不急,留个两年固守家业,不让人生出强取豪夺之心。
她嘴上一酸的说道:「我哪敢管你呀!说起扎人话是一套一套的,连你大舅都受不住,气得回解府了,不过你要是嫁不婥,一拖十年、二十年的,你爹的香火由谁继承?」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没有孩子谈什么守灶,只是一句空话罢了,到头来还不是只能以庶为嫡,旁支翻身。
「我不会嫁不出去。」原清萦掸掸灵堂上的香灰,将燃尽的香烛换上奇楠香炷,合掌三拜。
「谁娶?」她嗤哼。
「我娶。」
厅堂上香烟袅袅,一口黑色大棺摆在正中央,适逢腊月,外头飘着雪,一棵红梅绽放在白茫茫的雪花之中,给人一种妖异的凄美感,似乎在为主家哭泣,哭出血泪。
风雪中,走出一名身材昂藏的男子,他身上穿的不是毛皮大氅,而是血迹斑驳的战袍。
由他一身威风八面的盔甲看来,官阶不小,定是出生入死的将军,浑身散发的杀气令人不寒而栗。
「你是……」
看着由远而近走来的高大男子,原本模糊的面容渐渐清晰,一张黝黑、生得刚毅,彷佛刀凿过的脸庞显露而出。
蓦地,原清萦心口抽地一紧,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可是又想不起此人是谁,朦朦胧胧中,她应该认识他。
「小刺蝟,我回来了。」白牙一咧,冷冽吓人的峻颜瞬间如春雪化开,百花轻绽。
「你……」她眯起眼,显得很冷淡,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只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男子咧嘴一笑,脱下布满刀痕箭戳的头盔。「不认得我了吗?爬树爬得比我还快的小刺蝟。」
「和你不熟,别套交情。」一说完,她转身就走,点燃三炷清香往后一递,身为家眷的她回到家属答谢席。
男子神色复杂的看了她一眼,接过香朝灵堂一拜,眼中流露出萧瑟的伤感,似有泪光点点。
「我,谢天运,别告诉我你不认识我。」香一插,他转头看向双目低垂的女子,从她芙蓉面上看见那个始终不曾忘怀的小丫头,那个玩起来比他还疯、敢偷蜂蜜和徒手捉螃蟹的小疯子。
「天运哥哥,你是天运哥哥——」突然大叫跑过来的原沁萦一脸惊喜,想像小时候一样往他身上爬,可想到自己不小了,是大姑娘了,跑到男子面前又停了下来,小脸红彤彤。
「你还记得我?」她当年才三岁,哭着叫他别走,他也想留下,但是他想叫他留下的人却没开口。
她用力的点头,十分逗趣。「记得、记得,爹常常提起你,说你不走就收你当义子。」
本来她会有个哥哥,可是后来又没有了,要不然她也有哥哥疼她,不会因府中没有男丁而被人轻视。
「可是我不想当你义兄,我想当你姊夫。」他说话时双眼直视看也不看他的原二小姐,眼里闪着喜不自胜的笑意。
原沁萦偏着头,目露疑惑。「我姊姊嫁人了,姊夫是张家塘秀才刘汉卿,你晚来了两年。」
她大姊十五岁订亲、十六岁嫁人、十七岁怀孕,明年三月春就当娘了,她是小姨。
「不晚,我要娶的是你二姊。」是她救了伤痕累累的他,还求她爹安置他,他才能养好伤,过了几年不愁吃穿的好日子,她把爹娘分给他一半,让他也有爹娘疼爱。
回想起来,那些年竟是他过得最开心的时日,不用起早读书,不用夜里不能睡还得练字,祖父是告老还乡的太傅,对他的要求极其严厉,寄望颇高,盼着他一朝高中状元,入殿为官,延续他和太子也就是当今圣上的师生情分。
谁知一场大水毁了祖父的希望,一家人都被突如其来的大洪水冲走,他在管家全力保护下逃过一劫,一家百来口就活了他一人,也是唏嘘,管家带着他一路逃难,想投靠京中做大官的舅舅,只是……
「三妞,过来,别乱攀亲,人家可是鼎鼎有名的龙涛将军、二品武将,咱们高攀不起。」今非昔比,昔日的落难少年已是带兵上万的大将军,和排名最末的商家格格不入。
「龙涛将军?你是以寡敌众,以三万兵马力挫敌方十万大军,立下战功赫赫的那个年轻将领?」惊讶万分的陈氏连忙上前,别人不屑攀关系她乐意得很,能钻营就不放过。
谢天运,表字龙涛,用取下敌将首级而以其名封为「龙涛将军」,曾在边关驻守三年。
「不用你攀,我来攀你,要不是你送的二十万石粮草和三车药材,我可能回不来了,我欠你两条命。」他越过急于攀附的陈氏,走到心心念念的人儿面前。
八年了,他们居然整整八年未相见。
当时他离开那日,以为过个两、三年便能回来找人,原府是地方上富商,数代人扎根在此,不会迁移。
哪料想得到被舅舅带走的他去了军营,由底层小兵做起,再到将军舅舅的亲兵,一路升到百夫长、千夫长、校尉,最后去了战场,与敌人兵戎相见、浴血而战。
这些年他一直在打仗,时而西南、时而东北,还去东海打过海寇,辗转回到京城,统领二十万龙骧军。
但这些不是他所要的,因此他申请驻守在江南最北边、靠近西北的天险黑狼山驻紮,十五万兵马的营地便在黑狼山的山脚下,距离塘河县一百五十里外,他快马加鞭一天即可来回。
「不用,不承情,我爹怕你饿死才叫我筹措粮草,我不过是顺手而为。」好歹相识一场,总不能让他死在朝堂对峙的算计中,边关将土为的是保家卫国,不是自相残杀的争斗。
「还在生气?」气性真大,这暴脾气也就他受得住,说从此两两相忘就真的不收他的信件,让他悔恨不已。
「我没那空闲。」面冷的原清萦口气也冷,完全当童年玩伴是远方来客,不亲不近,无须热络,彷佛只是点头之交而已。
谢天运好笑的伸手往她头上一摸,这是他以前的习惯,可是十分意外她竟然能避开,瞬移的身手像是习过武。「明明气我一走多年还不承认,我也是身不由己,这几年随军队调派南征北讨,很少在同一地方能待久,下个月调往何处都不知晓。」
「与我何干。」路是他自己选的,想走多远由他做主,谁也左右不了,只能看他越走越远。
他笑着凝视那张雪莲花般的清丽娇颜。「我不走不行,舅舅千里南下偷偷来寻我,被人发现是重罪一条,我在原府只是个寄住小子,旁人都看不起,我想谋个好出身,不让人取笑你和一个来路不明的穷小子玩在一起。」
那年她还小,不懂男女之情,可他已是十三岁的少年,知晓那点朦胧情愫,他怕自己再不走,那萌芽的心意藏不住。
原府两夫妇都是好人,也过于仁善了,收留了他却不求回报,尽心尽力的照顾他,即便在他有难时也及时救援,在他粮尽药缺的关头突破敌人的封锁,送粮送药到他们被困的山谷,他才得以逃出生天。
「二姊,天运哥哥好可怜,你别生他的气,原谅他好不好?」一直很想有个哥哥的原沁萦帮着求情,虽然她对谢天运的认知来自爹爹的转述,但是幼时的记忆并未忘记还有一个对她很好的大哥哥,把她扛在肩上带她去看花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