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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望舒放下茶杯,沉吟了会儿才道:「并未随便,是精心挑选过的。呈上来的帖子共五十四份,本督特意拨了时间一一瞧过,并淘汰掉当中的三分之二,余下这一十八位人选是本督认为较能与你匹配的。」

  听他这口吻,她还得对他的「精心挑选」感恩戴德不成?

  「你凭什么管我婚事?我想嫁谁,凭什么要你安排?」质问的语调不禁上扬,她实在不想冲着他泼妇骂街般发火,但就是好气。

  他又沉吟了两息,徐声道:「因为姜老板太不会挑男人,又像着急着想把自个儿许出去,胡乱作践自己实不应该,你年岁确实不小了,急着嫁人亦是无可厚非,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想跟着谁过日子,有本督替你把关,当你的靠山,也不枉……相识一场。」



  「路望舒!」连名带姓一声唤,满满气愤。「我姜守岁瞧上你了就是我眼光不行,想把白己许给你便是在作践自己……路望舒,你真这么认为吗?」

  姜守岁胸脯起伏甚剧,眼眶渐红,一双杏眸仍瞬也不瞬直视督公大人。

  云淡风轻的表象摇摇欲坠,路望舒两颊骤然晕红,倏地立起。「你……放肆!」

  都说动粗就输了,只有被激怒到无招可使之人才会选择动粗,这是最落下乘的作法,但姜守岁真觉没招了。

  她已做不出如那一日在自家酒窖那样没脸没皮朝他扑过去一通强吻,只好当起泼妇。

  「你信不信,我还可以更放肆!」话一出,她抓着一本红绒掐金丝的帖子猛丢过去,命中督公大人的胸口。



  她可没打算停手,回身再抓起好几本帖子,「劈里啪啦」一顿猛掷狠攻,全往督公的头上、身上招呼了去。

  路望舒是傻了,傻到只会愣在那儿任帖子飞砸过来,避都不会避。

  等那一十八本帖子被砸完,他额头中招,眼角也微微肿痛,单边肩上还挂着一本摊开的帖子,内心尽是说不出的滋味,尤其见到面前的女子流下两行泪来,那些泪宛如他心中滴的血。

  「路望舒,我是想亲近你,想跟着你一块过活儿,你不愿意也不能这样欺负人!」她鼻音甚浓,眼睛湿漉漉,很努力地不让泪水泛滥。「然后我这么好,你却不愿意跟我好,路望舒,你不是脑子被驴踢了,是根本没脑!」

  骂出口后,彷佛痛快些许,她抓起袖子用力抹了把脸,将颊面上的泪水全都拭去,红着眼睛、觉悟般对着他再次砸下话来——

  「既是不愿跟我好,那我今后嫁不嫁人,都用不着督公大人您费心了!咱俩就此别过,我快走,您甭送!」

  眼泪还是簌簌乱流,她拭过又拭,最后放弃了,哭就哭,丢脸就丢这一回。

  「后会无期!」

  丢下话,她旋身便走,窈窕身影很快奔出正房小厅外,消失在督公大人视野外。

  许久许久,久到路望舒难以厘清到底有多久,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再沉沉坠了肩头,双膝发软般跌坐回圈椅中……

  难道不对吗?他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何让她泪水奔流,似乎他九死都不足以谢罪?

  明明认定是对的事,再正确不过,对她好,对两人都好,却又为何会令自身这般难受,恨到想拿头去撞墙?

  *

  第五章 天大的蠢事(2)

  帝都的春日里充满盎然生机,街上此起彼落的叫卖声似也更加清亮,花开嫣然,整座大城彷佛到处都闻得到花香,用不着出城踏青,蝶舞蜂喧随处可见。

  三春降临,多好的时节,路望舒却觉自身仍停留在那一句「后会无期」的当下,心中罩着一层寒雾,既湿且冷,隐隐感到刺疼。

  已过去两个多月,他未再插手姜守岁的婚事,她也未再想方设法接近他,如此看来,他像已成功阻断了她那不该有的心思。

  事情按着他要的方向发展,最终将她这个变数从命中抹去,该松一口气才是,却更觉沉重,那压在身上的无形巨石令他几乎喘不过气。

  然而,在这份庞然的窒息感中,他竟可耻地体悟到一丝欣喜。

  那抹微小却明确的波动来自于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告白,也来自她对他的不领情,把一十八本红绒掐金丝的帖子朝他砸来,明明被砸伤,事后细想却病态地窃喜在心。

  总是想起她,脑海中无法克制地浮现她的音容笑貌,想她怎会那么傻,想她那日被他气哭了、气跑了,是不是还在埋怨他……

  他理应放手,但这些日子以来活得浑浑噩噩,对她起了念想,古井不生波的内心亦起动静,他没能收拾妥当,如今依然确信自己放得了手吗?

  能吗?

  能吗?

  那……就明日吧,明儿个他出宫亲自访一趟一段香酒坊,寻她。

  她说要与他后会无期……好吧,他认输了,是输得彻底,他很想见她,辗转反侧,寤寐思服,等见了她再次深谈,也许就能定魂定魄,是要不管不顾去亲近?抑或戒慎恐惧地疏离?

  他需要再次确认,等相见了,就能确知如他这样的人该走往何方。他想去寻她,很想见她。

  「……师父?」

  「师……师父……」

  「师父!」

  路望舒倏地回过神,在一室的荧荧烛火中瞥见躬身伫足在前的徒弟。

  他放下手中奏折,堆在桌边尚有十几本折子,是弘定帝阅过后要他也仔细看看,并要他尽速理出一些章程来,只是他近来状况堪虑,看本折子都能看到魂游九重天。

  「何事?」他以袖拭额,借此掩饰表情。

  袁一兴低声道:「皇上召见,要师父立时去承元殿。」

  路望舒眉峰微蹙了蹙,如此深夜召见并不寻常,但以往也是有过的,许是皇上等不及欲询问他对近来这些折子中所奏之事有何看法,民生吏治的改革与各方世家大族的利益有所冲突,怀柔与高压的手段如何平衡,确实棘手。

  「取我的宫帽和朝服来。」他吩咐了声,跟着起身替自己重新束发。

  袁一兴早就将他的宫帽和朝服备妥,此时接过他手中篦梳,捧着他的散发。「师父,兴儿为您梳发簪髻。」

  彷佛夜太深沉,寻常偏尖细的嗓音都随之压得更低更沉。

  路望舒轻应了声后直接闭目养神,交给徒弟服其劳。

  袁一兴手巧俐落,才一会儿功夫便打理好一切,还帮他戴帽着服。

  「怎么了?为何眼底布红丝?」骤然发现异样,路望舒眉间一蹙。

  袁一兴神情一滞,随即用力摇头,似内心颇为纠结,挣扎后终于出声,「师父……师父……兴儿喜爱上一名宫女姊姊,她比我大一岁,我与她两情相悦。」

  路望舒心脏重跳两下,适才他心神还有些浮荡,这会儿全清醒了。「在哪个宫当差?叫什么名字?」

  袁一兴急急吞咽唾沫,抿了抿嘴。「是、是慈安宫的宫女,明萝。」

  路望舒神情陡凝,「竟是甄太后身旁的一等宫婢吗……」

  「师父,明萝姊姊待我是真心的,我俩相互喜欢,她没有嫌弃咱们这样的人,就像师娘待师父您那般,师娘……我是说姜老板她……」

  「住口!」薄唇吐出的斥喝声沉静有力,立时阻断袁一兴焦急的解释。

  路望舒敛下眉目深深呼吸吐纳,费了些劲儿稳下心神,再抬眼时,漆黑眸底浮掠过近似无奈的情绪。

  他语速很快道:「皇上传召,眼下承元殿那儿还有正事待办,本督没空听你细说,等把正事料理结束,再来好好审你,你自个儿想好了该怎么说……若说服不了我,后果如何你心里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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