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中一暖,贪恋了几秒,终究还是坚强地抽回了手,对他挺了挺胸,勇敢道:“小的不怕。”
李衡别开头,英俊脸庞有一丝微微抽动——
这不解风情的。
第8章(2)
“当年我们夫妇在此地落脚,小汤村还有六七十户人家,虽民风悍野,可村里村外都熟络,虽也有打架闹事儿的,却也没生什么大风波。”马藤低声道,“三年前,有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家带着一对容貌甚美的外孙女儿辗转来到小汤村,他们说是投亲未果,身上盘缠用尽,家乡发了大水,他们也回不去了……”
“老村长是个热心的,帮着他们在小汤村落籍了,还把临溪的荒地给了他们去开垦安家,村子里未娶的儿郎们更是纷纷动了心,直打听那两个貌美的小女郎可有人家?”
曹照照听得目不转睛,全然不知身旁高大男人默默瞥了自己一眼,见她听故事听得入神,又暗暗叹了口气。
“那对双生姊妹乖巧勤快本分,性子又羞怯,除了耕种自家田地外,鲜少跟外头人打交道,可饶是如此,偶然露面,还是令血气方刚的儿郎着实神魂颠倒。”
这话曹照照可就不爱听了,她忍不住哼了声。
众人目光望向她,曹照照强忍住一句“长得漂亮犯法呀?”的吐槽,摇摇头,示意马藤继续说。
“有好几户人家帮自己的儿郎上门提亲,可都被其外祖杜老儿给婉拒了,说两姊妹年纪尚幼,没有出嫁的打算。”马藤说着说着,语气和面色渐渐沉重了起来。“只没想到半年后,那几户上门求亲的儿郎却一一横死……”
李衡眼神骤然锐利。
“死因是什么?”曹照照也紧接着追问。
“有失足跌落山涧而死,被巨木砸死,还有被猛兽咬得肚破肠流丧命……皆是在山间出的事。”马藤脸色苍白。
“——没有人报案吗?”
“——地方衙署可有派人前来查案?”
曹照照和李衡同时开口。
马藤苦笑。“大人们自该明白,在这乡野之地,自古便有皇权不下县的说法,多半由宗族自治,寻常事等轻易不闹上衙署,死了几条人命,村里自个儿圈起来找凶手,下手惩治,一命偿一命,这也是官府默认的‘律法’。”
李衡沉默了,他纵然身为大理寺最高位置的寺卿,也不得不承认天下疆土辽阔,皇权之下,还有宗族,宗族奖善罚恶在乎伦理道德民心,若心有所偏,法成恶法,权成滥权……这是连圣人都无力根治、无法可施的。
大唐奉行三司推事,以御史台、大理寺、刑部,各自稳固法源,在不同的位置共同维护王法唐律、是非善恶。
尽管艰难,可这便是他们固守天下律法公道的使命。
“大理寺,不是空置虚设的衙门。”李衡语气淡然,眸光果毅。
本来有点沮丧的曹照照瞬间也热血沸腾起来,她挺起腰杆,握紧拳头。“对!我们大理寺可不是吃干饭的!”
马藤愣了一愣,不知怎地眼眶热了,苦涩地道:“若是,后来的事儿,某也坚持上报衙署便好了。”
……那几名儿郎死状奇惨,其家属自然伤痛万分,一时找不到凶手,却把怒火全往那对姊妹身上发泄去了。当天晚上,那对姊妹就被愤怒成狂的人家拖出门来,硬是在她们身上披上了红色“嫁衣”,挖了个大坑,逼她们殉葬。
白发苍苍的老人家哭喊着,两姊妹吓得脸色惨白连呼救命,可惜小汤村最为护短,邻里亲朋哪个会为了这几个外乡来投亲的人得罪乡亲?
何况村民悍勇愚昧,那几个儿郎的惨状又犹在脑海眼前,恐惧和愤恨成为了一种疯癫的瘟疫,笼罩席卷了小汤村大多数村民……
马藤原是想阻止,可几年前他妻子难产身亡,独留小犊儿和他作伴,小汤村已经是他们父子唯一栖身之所,若他仗义挺身而出,已经被愤怒烧迷了心的村里人又怎么会放过他和小犊儿?
最后,他只得、只得昧着心将门窗关得紧紧,装做什么都没看见、都没听见。
马藤想起那不堪回首,噩梦般血腥的一夜……喉头还是阵阵发紧,心脏绞痛难抑。
可他真的万万没想到,村里人活埋了那对姊妹不够,事后还商量着想把那个老人家也灭了口。
马藤偶然听见邻舍说起此事,他抱着年幼稚嫩的犊儿,不自禁打了个冷颤。
——这小汤村民何时竟变成了以夺人性命为乐的罗刹恶鬼?
就在他内心强烈交战,究竟该不该冒着危险通知那杜老儿快快逃命的当儿,那老人家忽地深夜悄悄敲开了他家门……
“送我逃离小汤村,我就告诉你前隋永乐仓藏在野狼山何处!”
那老人家脸上皱纹满布,面色苍白而阴森,直勾勾盯着他,人高马大的马藤瞬间脚底板寒气直窜上脑门……
马藤恍惚了一下,吞着口水强自镇定了下来,他脑子可没发昏。“杜老,今晚,我可以偷偷护您逃出去,但我不信什么前隋永乐仓,纵然有,我也不要。”
民间本就流传着前朝种种所谓秘闻,譬如前隋杨素宝藏……炀帝杨广有后人密掌私兵,图谋造反……
可在百姓间最喜欢唠嗑的就是前隋有永乐仓密储五十万石粟米,至今未见天日的传言。
对最底层的老百姓而言,再也没有什么比丰厚富足的粮食更加吸引人的了。
他非仁善君子,也不是贪婪小人,先前没能阻止两姊妹无辜殒命,守住他做人的道义底线……马藤已经觉得自己枉为人了,如今杜老儿求到他跟前来,他这次说什么也不能见死不救。
“我不姓杜,”杜老儿枯槁如井的老眼绿幽幽,有着一缕死寂和疯狂。“我姓独孤,独孤迦罗的独孤。”
马藤倒抽了一口气——
独孤迦罗……前隋文帝的独孤皇后?!
——听到这里,饶是深沉如李衡也不禁面露一丝惊愕,浓眉微蹙。
“此人今在何处?”
马藤颤抖了一下,有些心神不宁地喃喃,“我,趁夜送他出了村,他便不知去向了。”
小汤村的事情诡秘环环相扣,复杂纠缠,从红衣僵尸到前隋独孤皇后亲族后人……还有传说中的永乐仓,曹照照觉得自己脑子都快不够用了。
李衡默然,神情恢复淡定如常。“他说是独孤后人,知永乐仓所藏之处……可有凭证?”
马藤面色挣扎,最后还是从颈项衣袍内取出了一条皮绳编就的颈链,上头捆着张小小的鹿皮,展开是印染着“独孤信白书”五个红字的印信,微抖的手恭敬地递予了李衡,低低道:“杜……老人家取出一个八棱多面的印信,这是其中一面所印为凭证的。”
李衡仔细地端详着上头落印下的楷书阴文,半晌后长长吁了一口气,沉静地道:“那印信,八棱多面,共二十六面,为煤精石所造?”
“大人也见过此印?”马藤睁大眼。
曹照照也忍不住好奇。“独孤信……是独孤皇后的父亲?”
她历史勉强及格,关于独孤信此人的印象,还是从“隋唐演义”电视剧里看过的,不过她也记得七零八落了,何况经过现代编剧之手,正史和野史含混不清,常常把历史剧变成了偶像剧……
“独孤信印,”李衡顿了一顿,眼神复杂。“梁王信公,本名独孤如愿,鲜卑氏,为西魏北周著名将领,为八大柱国之一,膝下第四女为我朝元贞皇后,幼女为前隋独孤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