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衡心里柔软融化成了一汪春水,涓涓然、潺潺然,流淌荡漾充盈温暖了全身上下每一寸……
若非时机不对,真想一把将这小女郎紧紧拥入怀中,重重揉进身体里。
他低低浅笑,蓦地高大身躯微微一动,那结实的麻绳纷纷断裂落下……
虾毁?
曹照照愕然地瞪着他,下巴差点也跟着掉下来。
李衡轻柔却坚定有力地将她拎到了自己身后,大手轻松拧断了她身上的麻绳束缚,摸摸她的头。“靠着,乖。”
她一脸呆滞。
雪飞几人则低头假装检查自己身上的麻绳捆得牢不牢……
“小汤村究竟瞒着什么秘密?”李衡注视着马藤问道。
马藤脸沉了下来,粗声粗气地道:“不关外人的事,若你们还想要小命的话,等雨落下,便速速离去。”
“你到底在怕什么?”曹照照忍不住探出头,她看过无数推理刑侦剧和名侦探柯南,关于一个山村的僵尸和杀人事件……矮油很有哏啊!
马藤眸光闪了闪,阴沉道:“你们既然听过小汤村有红衣僵尸出没的传闻,就该知道这里不是外人能来的地儿,我们……是逃不了了,可没想着再让外人把命搭进来。”
“你在撒谎。”才被李衡大手轻轻推回身后的曹照照,小脑袋瓜又二度冒出来。“以你的身手和你家小犊儿的迷药,真想逃出村去并非难事……对了,迷药是放在柴火里的吧?你们早就准备好了这样的柴火,便是想对付误入村中的生人?可没道理啊,迷昏了我们,把我们藏在山洞里再放我们走,这不是脱……咳,多此一举吗?”
马藤沉默,半晌后沙哑道:“犊儿说你们是好人,我今日放你们一马,等下雨,你们马上离开小汤村。”
“为什么要等下雨?”曹照照问。
答覆她这个疑问的却是李衡,“因为唯有下雨,村民才不敢出门。”
她心一突。“村民真的怕红衣僵尸雨夜出来吸血吃人?是真的有红衣僵尸存在?”
马藤隐隐颤抖,握紧了钵大的拳头,“你们快滚就是了!若非看在犊儿的份上——”
“我们是大理寺的人,此次便是为调查红衣僵尸案而来。”李衡目光如炬,语气深沉。“未查清案情之前,我们不会走。”
“大、大理寺?”马藤睁大了虎目,流露出了一丝惊喜和挣扎……可最后还是黯然冷淡了下来。“几位大人有心远至小汤村查案,马某感佩在心,然僵尸现世,自有因果,这阴司果报之事,阳间官府无须涉入。”
“我大唐有律法执世,是非黑白,明正典刑,”李衡身形高大挺拔昂藏,眼神深邃清正。“既有被害之人,当有加害之犯,小汤村于大唐疆域内,自该受唐律所辖。”
马藤瑟缩了一下,眼前这高身兆修长的男人谈吐内敛肃然,举手投足间有股令人慑然的威仪。
他,定不是大理寺署内寻常主簿或评事。
马藤低着头,拳头攥握得更紧了。
李衡审视着身形粗犷的猎户汉子,粗大的手掌,厚茧的位置,甚至双脚站姿……忽道:“当过兵?”
马藤一震,脸色煞白,良久后才低声粗嗄道:“河东道,云州单于都护府,入折冲府军籍。”
折冲府分散大唐疆土各地,分上中下三等,一千二百人为上府,一千人为中府,八百人为下府,府兵十人一火,五十人一队,百人一旅,皆取六品以上子孙及白丁无职役者充,平时为民,战时为兵。
朝廷征调兵力时,便下敕书与木契、铜鱼,由都督与郡府参验合符时,然后发兵,高级将领皆临时委派,至战争结束后,“兵散于府,将归于朝”。
“府兵作战时不能长期在外,不能更换原驻屯地,战后回归本镇,纳入当地折冲将军麾下。”李衡眼神幽微深远,意味悠长。“你是河东道云州府兵,缘何在关内道庆州落籍定居?”
马藤浑身冷汗如雨下,猛地单膝跪倒在地,行了隆重的军礼。“请大人恕罪——”
曹照照不懂唐朝兵籍和民籍,均田制和府兵制之间的眉眉角角,更不知府兵的挑选是每三年挑拣一次,于六户中等以上,家有三丁者,选材力一人,免其身租庸调。
府兵不只要服兵役,还要自行准备武器和粮食,平时勤于耕作,每年冬季十一月由折冲府召集,教其军阵战斗之法。虽然府兵的负担很重,但他们能分配到的土地是足够的,至少有二十亩永业田,还有八十亩口分田。
以现今大唐而言,大多数府兵还是以能身为府兵为荣,极少有逃兵的,更何况兵籍民籍审查严格……
李衡看着跪在自己跟前浑身抖如筛子的粗犷汉子,心中一沉。
若非关内道庆州顺化郡安化县这头的折冲府和当地衙门有问题,就是河东道云州单于都护府那儿有鬼。
他揉了揉眉心,略定一定神。
“先说说,小汤村这儿是怎么回事?”
马藤此刻心知自己和孩子的生死前程就捏在眼前这位大人手中,若是这位大人要追究,且先不提小汤村诡秘,恐怕就连旁的……都将成燎原之势。
马藤颓然又像是释然地垂头道:“喏!”
湿冷的山洞内,马藤不敢燃兽油灯,他说唯恐黑夜里从半山腰透出的隐约光线,会惊动了正在山脚下小汤村内四处搜查找人的村民。
“啊!”曹照照突然低叫了一声。
众人直直望向她。
“我们都在这儿,你也在这儿,那犊儿自己一个在家里不是很危险吗?”她脸色发白,“我们马车进了小汤村,虽然你家屋子在村尾,可总有人看见我们的吧?还有,我们的马车和马也都还在你家门口呢!”
马藤闻言神情温和了下来,透着感激之色。“多谢曹司直惦记,马儿已被我驱赶,马车推落山崖,村民们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你们的下落的。至于犊儿,他天生机敏,又是自幼在这儿出生长大,他知道怎么和村民们打交道的。”
“也对,他都能不动声色轻轻松松迷昏我们了。”曹照照嘀咕,忍不住又悄悄瞄了三位大内高手一眼。“果真是好聪明的崽崽呢!”
丢不丢人哪……啧啧啧。
雪飞面色古怪,炎海嘴角抽搐,清凉则是一脸无辜。
阿郎要顺藤摸瓜,他们也只得假装配合被这等浅陋迷烟熏倒。
可万万不敢让曹司直知道,他们主仆四人自小根骨清奇,出生三个月起便每年浸泡李氏独门药浴直至十二岁,均养出了一身铜皮铁骨,寻常毒药迷药,是很难撂倒他们的……
马藤有些尴尬,“犊儿也是自保……咳,他自会同上门询问的村民们说,你们闯入我家中后见只有他一个毛孩儿在,并无起疑心,也未多做为难,便匆匆离开不知去向。”
“那就好,那就好。”她松了口气。
孩子总是无辜的……
不过玫瑰酥饴糖还是得还来哼哼!
“炎海。”李衡轻声道。
身着黑衣的炎海微颔首,身形微闪,悄然无声地潜伏在山洞外“站哨”,完美无瑕地隐身于黑夜中。
至于一身白袍的雪飞当然不能站外头了,大半夜的,嫌不够显目啊?
“说吧!”他这才望向马藤。
马藤趺坐在地,喑哑幽幽道:“红衣僵尸,是去岁冬天开始出现的,但,不只一个。”
曹照照整个鸡毛疙瘩全部站了起来。
袖子掩映下,李衡默默握住了她的小手,掌心温暖宽厚有力,瞬间驱除了山洞的寒冷和那一瞬间的阴气森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