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走到半路,几日未见的朱哲玄迎面过来,她朝他行礼,他略微侧身避过,表情似乎有些腼腆。
薛吟曦微微一愣,再瞧其气色仍有些苍白,叮嘱道:「表哥还是好好静养,身上那几处大伤时好时坏,不利长新肉,也难结疤。」
「我都知道,难道她们没跟表妹说,我这几日有多安分?算了算了,别说我,你要去哪里?」他有点想看看她出门都在忙什么。
「去义庄。」
他眉头一皱,「去研究尸体?」
「表哥有兴趣?」她反问。
朱哲玄摇头,那地方晦气又阴森,在京城胡闹时为了整人,他跟着朋友去过一次,差点没让自己及友人吓破胆。
薛吟曦便颔首往前走。
落后一步的半夏小小声的对他说:「我家小姐要为一名孕妇剖腹生子,说什么胎位不正,自然生产有很大的风险,必须拿桑皮线穿针练习缝合,其实啊就跟缝衣服一样,世子爷要不要开开眼界?」
朱哲玄皱起眉头,看着前方薛吟曦那娇小的身影,好好一个姑娘家居然去缝尸体,光想到那画面他就头皮发麻,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半夏快步往前走,回头看他俊脸发白,憋着笑回头,哼,胆小如鼠,什么破世子。
茯苓伸手点她的额头,「你真是什么都敢说。」
此时,前方回廊迎面过来一名年轻捕快,他在薛吟曦前方站定,脸红红的道:「小姐,杜少爷又派叶总管过来,请您过府看病,刚好大人外出回来撞见了,推说小姐有事不在,让杜少爷去找其他大夫,大人要我来跟您说一声,别从正门出去。」
薛吟曦的脸色有些难看,跟年轻捕快道声谢,就带着两个丫鬟往另一侧的门而去。
朱哲玄抚着下颚,真是难得啊,他还以为薛吟曦只有一个表情……他撇过头,给丁佑一个眼神。
丁佑点头,转身出府,约莫半盏茶的功夫他便回到竹林轩,将他打听到的消息娓娓道来。
原来半年前薛吟曦曾被迫替杜圣文医治断腿,这段时间一直没去济世堂看诊,也是要避开他。
杜圣文是知庾县首富的嫡长孙,杜家有亲族在京城当大官,杜圣文从小被娇宠着长大,养成个风流纨裤,而且在床事上有暴力倾向,男女荤素不忌。
他砸钱找妓女小倌,也从人牙子那边搜集美人男宠,收进府后大多死的死,残的残,但那些男女皆是贱籍,又属内院之事,加上杜家都用钱摆平,无人状告,薛弘典这个青天大老爷再不平也无力着手。
但夜路走多总会遇到鬼,一名妓女被虐杀后,杜家照旧派人丢到城外的乱葬岗,没想到该名妓女竟然有个亲弟弟,因家乡遇水患分离多年,如今找到亲人却成了一具残破尸骸,悲痛之情可想而知。
查到是杜圣文下的毒手后,那人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潜进杜府,但没杀死杜圣文,而是断了他的双腿,要他一辈子都站不起来,只能躺在床上当废人。
当杜家人发现时,杜圣文已经昏迷不醒,杜家急急找大夫诊治,自然求到了医术精湛的郭蓉那里。
但郭蓉早就看不惯人面兽心的杜圣文,直言道:「我宁愿救一只狗也不愿救一个祸害,早死早好,救了他只会祸害更多无辜生命。」
杜家人怒了,扬言郭蓉敬酒不吃吃罚酒,当晚她人就不见了。
薛弘典跟薛吟曦都很清楚是谁掳走她,但两人没凭没据,去杜家也要不到人。
父女俩深知郭蓉的个性,杜家再怎么逼迫她也不会屈服,最终是薛吟曦出面,表示自己愿意医治杜圣文,但要是敢动她养母一根汗毛,她也有能力让杜圣文一辈子站不起来。
听到这里,朱哲玄可不淡定了,黑眸瞬间渗入寒光,「她去了?」
要治腿就得脱裤子找出断骨位置,还得摸摸如何正骨,他会知道这些,是他一个纨裤好友从马背上摔下来,太医医治时,他就看着一个大男人在好友那条白花花的大腿来回又摸又捏。
想着那双大手变成薛吟曦的纤纤玉指,他突然就不高兴了,而且是很不高兴。
宋安没发觉主子的心理变化,继续说:「也不知表小姐是如何办到的,明明杜圣文的腿骨接好了,但就是站不起来,杜家找其他大夫来看也没用,这其中还有一个是京城请过来的太医呢。」
于是,杜家人不得不回头再请薛吟曦,她直言养母被杜家软禁,若是两日后再不让养母毫发无伤的回县衙,杜圣文的一双腿就永远废了。
所以说,得罪谁都可以,千万别得罪大夫,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朱哲玄心想。
「不过一天,薛夫人就安然无恙的回县衙了,表小姐言而有信,再次前去杜府,听说只动了几针,杜圣文的双腿就有感觉了。」
再后来,杜家按照薛吟曦的药方复健几个月,杜圣文慢慢可以起身走动,杜家上下如释重负。
哪里想到杜圣文好了伤疤忘了痛,色心再起,送来一堆珠宝首饰为谢礼,还送了郭蓉一堆名贵药材当赔罪,然后说薛吟曦因他破了男女大防,有了肌肤之亲,他决定负起责任,娶她为平妻。
「他想得美,死人渣!癞虾蟆。」朱哲玄额冒青筋。
「就是,舅老爷跟舅夫人斩钉截铁的拒绝了,没想到杜圣文就是个无赖,三不五时就『旧疾复发』,要表小姐过府看诊,表小姐不去,杜圣文就让人传话,说杜家能让舅夫人消失一次,就能消失第二次。」
「卑鄙!」朱哲玄用力一搥,桌上三件一套的青瓷茶碗也跳动一下。
「没错,但又能怎样?毕竟没人能证明舅夫人是被杜家带走的,只说请她过去当客人,舅老爷也没辙,不过听说舅夫人在被软禁期间可是将屋内的高价古董字画毁坏殆尽,说是宣泄怒气。」
干得好!朱哲玄愉快的喝了口茶,但眉头随即又拢紧,他可以猜想得到,即便薛吟曦再不乐意,为了舅母的安危也得时不时走几趟杜家。
「不过表小姐也不是吃素的,她也丢了句话给杜家,说她能医好杜圣文,就能让他再躺回床上。」丁佑说到这里笑得眼睛眯眯,还举起大拇指。
「好啊!」朱哲玄大声拍手赞好,如此一来杜家也不敢将她逼得太紧,「说来是她的一手好医术给了她底气。」
「是啊,世子爷别看表小姐人冷冷的,仰慕她的人可不少呢,尤其是她敢正面对上杜圣文,瞬间收获很多公子的心。」
闻言,朱哲玄笑意陡地一收,嗤之以鼻,「这些人眼瞎了,面无表情的薛吟曦一点都不可爱。」
他说的别扭,面对两个小厮不解看过来的目光,他先是心虚,最后是恼羞成怒,将他们赶出去。
初夏午后,吹拂来的风仍带着淡淡凉意,朱哲玄坐在案桌前已经超过两个时辰,表情严肃。
「世子爷没事吧?想什么呢?」
窗外,宋安跟丁佑对视,眼中都是忐忑。
朱哲玄在想什么?他回想这段时间对薛吟曦的过度关注,发觉自己上当了!
他气啊,恨啊,明知薛吟曦以退为进,欲擒故纵,引得他去征服她、爱上她,他居然忘了防备,差点把这颗没被任何女人染指过的心给丢了。
好在自己及时回防,他可不能再将目光放在她身上了,望着窗外夕阳一点一点的被夜幕抹去,他吐了口长气,提醒自己绝不能愈陷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