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怕,我还希望能够遇见几个,问问他们娘在那里过得好不好?或者问问枉死的娘亲是不是也在这里徘徊?」
非常轻的口吻,却重了她的心,眼睛湿湿、鼻子酸酸。低头顺着他的手臂往下看,视线停在衣袖下方的修长手指,他的脸长得不怎样,但手指美爆了,修长而优雅,那是双艺术家的手。
下意识地,她紧紧握上。
她的掌温濡染上他的,他弯起双眉,翻掌,将她的手拢进掌心。长长的甬道里,只有两个人的脚步声,一步接着一步、不疾不徐。
两世为人,她的亲人缘分极淡,好不容易有个疼爱自己的爹爹,没想缘分仍是浅薄。
向萸天性懒惰,她没想要混得风生水起,也不想千古留名,倘若父亲防护罩还在,她肯定会沉浸在创作的幸福里,一辈子没出息。
但命运把她往复仇路上推,她打心底反弹,却无法容许自己什么都不做。因为她明白,倘若什么都不做,遗憾会终生傍着自己。
想起孤军奋斗的自己,想起被困在牢笼里动弹不得的自己,那种想尖叫却无法发出声音的压抑,他也经历过吧?那种越挣扎绸绑得越紧,绳索陷入肉里,无比疼痛却只能和着血吞咽下去的满腔愤恨,他尝过更多吧?
同病相怜,同是天涯沦落人,他们应该更怜惜彼此、更珍视彼此。
「我也想要。」她低声说。
「想要什么?」
「想在这里遇见父亲。」
他挑起的话题,却让她涩了眼睛,找不到爹娘的他们,只能试图寻找他们的魂魄来安慰自己,真是可怜啊。
他们走得很慢,像在等待……思念的亲人们寻声找来。
「听说人死后会化成星子飞到夜空,静静地庇护地上的亲人。」
她遥望星空,卖火柴的女孩被母亲接引到天堂,如果自己的最后一天来临,父亲母亲会不会也出现,朝着她伸出双手,微笑道:好孩子,来爹娘这里,我们一家人团聚。
「会吗?」这个说法很好,他喜欢,好像连死亡都可以带着几分盼望。
「我希望会。」
走着走着小跳跃起来,她哼起旋律,柔声轻唱,「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娃娃想妈妈,天上的眼睛眨呀眨,妈妈的心呀鲁冰花,家乡的茶园开满花,妈妈的心肝在天涯,夜夜想起妈妈的话,闪闪的泪光……」
浅显的歌词,写尽对母亲的思念,齐沐谦也跟着抬头,望向夜空星辰。
娃娃想妈妈了,妈妈的心肝闪着泪光在思念,妈妈知道会不会心疼?
他们走得奇慢无比,终究还是快要来到尽头,没有遇见亲人魂魄,不禁有点失落。
她对政治没有概念,她认为自己应该对他多几分信任,因此从来不问,接下来他要怎么做。
但是今晚,也许是气氛太好,太适合谈心,因此她问了。
「有没有想过,你的结局会是什么样子?」
「没有,不敢想。」
这话让她很哀伤,即使理解这种心态叫做「习得性无助」,意指人或动物不断接受到挫折,在情感上、认知和行为上表现出消极的特殊心理状态。
「从前有个叫做马丁的人曾经做过一个实验。」
「什么实验?」
「他把狗关在笼子里,上面放一块烧热的铁板,下面则拿热铁去烫它,狗被烫到就会跳起来,但它一跳又会被上面的热铁板给烫着,试过一次两次……无数次之后,即使再烫,狗再也不会出现任何反应。就算把上面的铁板拿掉,只要跳出笼子狗就不会烫伤,它也不会尝试跳跃逃跑,只会乖乖蜷缩在角落里,等待疼痛感消失,它彻底失去了逃生欲望。」
他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看着还负有重大任务的她,很抱歉……他不能对她说实话。
「我和那条狗不同,我头顶上的铁板非但没被拿掉,相反地铁板变成铁块、铁砖,越挣扎受伤越大。于我而言,最好的方法就是安分。」
「即使安分的下场是死亡?」
「谁都会死,我会死、杨玉琼会死,没有人能够逃得过。」
「但世界这么大你还没看遍,天地这么宽你也尚未走遍,你还有选择权。」
「选择权吗?是的,我有。我能够选择谁殉葬,你肯不肯陪我进地宫?」他在开玩笑。
但这对她不是玩笑,而是伤害,她承认喜欢他了呀,她要当他媳妇儿了呀,身为男人本该承担女人一世幸福,他怎么能够放任生死?
咬碎银牙,胸口起伏,向萸怒其不争。
她生气他的安分,生气他不肯对抗命运,更生气他允许坏人对自己过分。他没做错任何事,不该承担上一代的恩怨情仇,更不该不看重自己的性命。
「你希望我怎么回答?」她气到龇牙咧嘴。
「我希望你说——齐沐谦,我喜欢你,你在哪里,我在哪里。」见她气得红扑扑的脸颊,感觉赏心悦目,让他忍不住想继续逗她。
「蝮蚁尚且偷生,难道人类的智慧比不上蚂蚁?」
「意思是你不乐意吗?」他佯装委屈。
她真的火大了,他不能在这么严肃的议题上开玩笑,握紧拳头,她朝他挥拳怒吼。
「对,我不乐意,既然非死不可,为什么不拼个鱼死网破?就算失败,顶多就是个死字,还能有更严重的后果?」
「当然有,如果我想鱼死网破的话。」
「什么后果?」
「德兴宫里上上下下七十余人都会受到波及,他们跟了我一场,好处没享到,却要受我牵连枉送性命,于心何忍?」
向萸听懂了,经验教会他,轻举妄动会造成什么后果,他已经失去太多,不想再做无谓牺牲,他的每一步都要细细筹谋,不能放任冲动。而反抗需要太多不顾一切的冲动……
他的话,冷静了她的头脑。
什么渣帝?分明是把属下性命看得比自己更重的仁德明君。
「怎么不说话。」他弯下腰,对上她的眼睛。
还有什么好说的?难道要劝他,奴才本来就是用来替主子死的?她的性格里翻不出这种残忍念头。
咬紧牙关,脸憋得又红又绷,双眼充满血丝。
「齐沐谦,你要是敢死,我就立刻去找一个比你帅、比你杰出、可以安安稳稳活到一百岁的男人,享受被宠爱的喜悦,为他生下一堆优质子孙。」
撂下话,向萸用力推开他,快步往前狂奔。
看着她的背影,他笑歪了嘴,这么生气吗?怎么办啊,一百岁欸,这要求很难达到。
要不,去问问周承,能不能炼制长生不老药?
向萸跑得飞快,一个黑影从眼前窜过,带起一阵邪风,她猛地停下脚步,张大双眼四下张望,没有人啊,可是刚才……
是鬼?真的见鬼了!
她吓得转身往回跑,齐沐谦笑弯浓眉展开双臂,等待二次乳燕投林。
她奔进他怀里,箍紧他的腰际,颤巍巍说:「我、我……看见鬼了。」
「不怕,我在。」
齐沐谦牢牢抱住她,发现向萸全身上下抖得很厉害。吓得这么严重吗?他的眼睛眯成一条线,目光定向远方。
跟在身后的小顺子心中暗忖着:阿无,你死定了。
第七章 约定生生世世(1)
刚洗过澡,齐沐谦头发还带着湿气,走到窗边眼底凝上寒霜,指节轻叩两下窗框。
咻地,一身夜行装的阿无进屋,二话不说跪到主子身前。他知道自己闯祸了,他不该自作主张,更不该欺负向萸,但是对主子爷盲目崇拜的他不认为自己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