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始终没从宫变那天清醒过来,整天傻乎乎的,不对话、只会喃喃自语,没人听得懂他想要什么,别说读书学习,就连吃饭洗澡都得下人伺候,十三岁的少年,瞬间退化成三岁孩童。
叫喊间,一股尿骚味从双腿流出,裴骏恩把自己蜷缩成一颗球,抱头痛哭。
奶娘害怕遭到池鱼之殃,却也不敢不处理,这些日子二少爷身边的婢女已经生生被打死好几个了。
她硬着头上前,搂住裴骏恩不断安抚,劝了一阵子,好不容易他才愿意离开。
儿子的模样让凤和长公主挫折极了,又联想到失身的女儿,她真是不明白,分明所有事情都好好的,怎会一夕之间重大改变?
不久以前,她还穿着昂贵的云锦出席徐家盛宴,许多人围绕在她身边,他们都夸奖女儿聪慧无比、必得佳婿,夸儿子在国子监的表现令人惊艳……不该啊,才多久时间,所有事全翻了样。
裴翊恩那个废物成了平南侯,而优秀的骏恩、曦恩却被打入十八层地狱!
她这辈子还有指望吗?没有了吧,已经回不到意气风发的过去,她只能想尽办法守住侯府财产,好让子女下半辈子过得宽裕。她一副慈母心肠,不是该得到鼓励赞赏?怎会绝望到底呢?
「姓郁的通通不是好东西,什么清贵、什么名士,全是心胸狭窄的烂货,裴志文,我把丑话摆在前头,我不管你要怎么做,郁氏的嫁妆已经归我所有,我不允任何人拿走!」
「随便你。」她发疯的模样,让他感觉大仇得报,只迳自转身向外迈步。
裴志文似笑非笑的表情刺激了她,凤和长公主抓起杯子砸碎在他脚边。
她失控大吼,「你要是不想办法,要是敢撂开手,我就和你拼个鱼死网破,我知道你的秘密!」
够了,多年来夫妻俩一言不合,她就拿出秘密来恐吓,听一次两次还算新鲜,可接连听十几年,累了……
裴志文赤目相望,寒声道:「什么秘密?我和淑嫔的丑事?你想要抖出来吗?可以啊,需不需要帮忙?」
他不害怕了?不可能的,这是她对他的箝制,但凡提到这个,他就会乖乖缩进龟壳里,由着她为所欲为。「以为裴翊恩会保下你吗?别作梦了!」
「我不需要他保我,这些年来苟且偷生,只为了亲眼看着翊恩平安长大,如今他功成名就,我总算对得起他娘,死就死吧,这世间再没什么能让我放心不下了。」
「你说得是人话吗?难道你只有他一个儿子?骏恩、曦恩不是你的骨血?」
「他们不还有你吗?有你这样善于算计的母亲,下半辈子无忧。」
「你想撂担子?」
「对,我腻了。伸头一刀、缩头一刀,与其在你的威胁下活得战战兢兢,不如死个痛快。」
外人都以为他们鹣鲽情深,说他对妻子宠爱尊重,但她打心里明白,他对自己是畏惧、是虚与委蛇,没有情深似海。
她也曾经温柔婉约细心小意,也曾拼了命想焙热他的心,她甚至为了笼络他,亲自为他挑选娇妾美婢,可是他的心从来就不曾落在她身上。
错了吗?当年不该用淑嫔一事迫他就范,她应该再多点耐心,用温情掳获他的感情?
「不,你不敢。」
「敢不敢,试试就知道。」
迎上他的视线,他斩钉截铁的口吻让凤和长公主害怕了。他真的敢?怯懦的他打定主意豁出去?不会吧,他如杲这样做,自己多年的经营算什么?
「担上那个罪名,你还有颜面去见裴家祖宗?」
裴志文苦笑摇头。「你真当我是傻子?你以为我什么事都査不出来吗?」
「你查到什么?我警告你,别妄想泼我脏水,你不会成功的。」
脏水?她怎么能这般理直气壮?「当年你想嫁给我,趁我进宫赴宴时偷偷下药,我不确定是哪个环节出错,我没与你生米煮成熟饭,反倒坏了淑嫔身子。她怀有龙嗣深得圣宠,皇上极其重视她腹中胎儿,可最终她却因为我的冒犯而不幸流产。」
凤和长公主频频摇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疯了吗?自己贪杯,却把罪名赖到我头上?是你误了她一生,与我无关,我只是恰巧遇见,帮了你一把,只是……」
在裴志文灼灼注视下,她无法再往下编造,但局势已经如此,她必须辩解到底。「好吧,我承认自己拿这件事逼你与我成亲,但是其他的你别算在我身上,我坚决不认。」
他没有证据、他只是猜测,她绝对不能自乱阵脚——凤和长公主在心底重复同样的句子,以坚定自己的信念。
说谎,就必须说到连自己都相信才行!
「我贪杯?」哈哈哈,裴志文仰头大笑,她真的很不简单呐,事已至此,都还能表现得如此无辜、如此义愤填膺。「告诉你吧,碧玉找上我了。还记得碧玉吗?那个帮你坏事做尽,却在事后被你丢进乱葬岗的宫女。」
感激老天开眼,终于让他得知真相,终于让无止无尽的罪恶感消除,他有错,却不是主犯,他和淑嫔同样是受害人,而凶手……是这些年来躺在他身边的女人。
卫昭真真是好手段,她让他自弃自恨,让他焦虑惶然,十几年了呀,真相都不曾透露半句,这样的心性自己远远不及。
碧玉没死?凤和长公主大吃一惊,怎么可能,她足足花了三百两才……
当年的事全由碧玉经手,淑嫔滑胎,皇上动用宫卫大肆清查,为害怕东窗事发,她让人将碧玉灭口,怎会在若干年后……
裴志文看着她额间浮动的青筋和攥紧的手指头。原来,她也懂得害怕?
「淑嫔失去孩子、受尽委屈,却不敢将那晚宣之于口,至今郁郁寡欢,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这笔帐该算在谁头上?」
凤和长公主无话可说,只能主动攻击。「所以你心疼她了,偷偷进宫私会她了?」
「抹黑我们就能掩盖事实吗?」裴志文缓声叹息,他是进宫了,是远远见过她,但不是因为心疼,而是因为同病相怜。「当年的事逼得我无法喘息,我痛恨自己,是我害了她也害死结发妻子,更害死我未出世的孩儿,这些年我过得生不如死,全拜长公主所赐,长公主是否想过,骏恩、曦恩会沦落到今天这般田地,是不是老天给的报应?」
「当然不是!我没有做错任何事,我不过是追求自己想要的,是郁氏太懦弱,禁不起风浪,听不得事实,是淑嫔太蠢,自以为怀上龙嗣就了不起,没想过多少人在暗中等待机会,伺机谋杀她的孩子。」
她没想要设计淑嫔的,是有人利用她的计策,害得淑嫔落胎。
裴志文了然地看她一眼。「禁不起风浪、听不得事实?果然郁氏的死与你有关!你对她讲了什么?替郁氏接生的产婆,有没有得你授意、害她殒命?」
这只是猜测?还是他又掐住证据了?凤和长公主不敢确定。
她没回答,但惊疑不定的表情已经给足了答案。
突然,他放声大笑,「哈哈哈,是你,通通都是你一手谋划的!可不可以告诉我,我到底哪里好,值得你用尽手段非要得到?」
「我……」凤和长公主意识到了,顶梁柱即将垮下,这些年她的骄傲自负、恣意妄为,全来自于他的让步,可他再也不肯退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