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会儿你就知道了。」闵韬涵似不欲多言,闭目养神起来。
闵子书见状就乖乖闭嘴了,他再怎么不肖再怎么乖戾,心中仍是疼惜自己二哥的,明明精神不济还要为他的事奔走,让他很过意不去。
车行约两刻钟便到了闵家药膳馆,但马车并没有停下,而是由一旁小巷钻入,停在了后厨的侧门边。
闵韬涵此时方才张开眼,在闵子书的协助下下了马车,接着领着他慢悠悠的走到了药膳馆的厨房外那扇张得大开的窗旁边。
「你看。」闵韬涵道。
闵子书放眼看去,只见自己的二嫂洛瑾站在厨房里,一会儿尝一大锅高汤味道,一会儿又跟厨子讨论起菜色,在说话的同时不时有人过来询问她问题,她皆是极有耐心的答了,甚至亲身示范如何切菜、如何调味等等。跑堂的人来来去去,忙不过来时她还会帮忙摆盘递菜,在热火朝天的忙碌下,她的脸上竟依旧能挂着笑容。
看了一会儿,闵子书仍是有些茫然,不知道闵韬涵带他来看自家二嫂忙碌的样子做什么。不过他当真觉得,在后厨忙碌的洛瑾像是散发着光芒,犹如战场上的军师指挥若定,彷佛在那地盘里,每个人天生就该听她的。
对此,闵韬涵也没有解释,这时洛瑾的忙碌像告了一段落,看后厨能跟得上外场点餐的速度了,便放下心来和众人告辞。
厨房里上至大厨下至助手,全感谢又喜悦地和洛瑾道别,闵子书只觉得他这个二嫂似乎人缘还挺不错,完全没察觉自己心中其实有些羡慕。
待到洛瑾出了厨房,带着她的丫头们由前门离去搭车,闵韬涵都未开口唤她,也没有与闵子书解释什么,只是与他又出了侧门,坐上马车远远地跟着她们。
一路上,闵子书看到了洛瑾的马车停了几回,第一回是在饼铺停下来,由木香下马车买了枣泥酥饼和驴打滚;接着是医馆,忍冬去不知买了什么;最后停在了布行,这回倒是洛瑾亲自下了马车,最后出来时两个婢女各抱了几匹细棉布,洛瑾手上则拿着一个精致的薄绢帷帽。
待这些东西全买完,洛瑾要回府了,闵韬涵仍然没惊动她,只是慢悠悠地问起了同车的闵子书。「你看出了什么?」
闵子书眨了眨眼,有些沉重地道:「二嫂很努力,人缘也不错,似乎一刻不得闲,但我不懂她明明可以在府里养尊处优,为什么要让自己忙成这样?而且她在那样忙碌的情况下居然还能有着笑容,她的耐心与脾性……我自叹不如。」
这番话其实摸到重点了,只是还能再深入些。闵韬涵不再卖关子,直言道:「你二嫂来自洛家那种充满算计的地方,受了娘家坑害才嫁入我们伯府,一开始不仅仅是你,我也不喜欢她,甚至是娘及大哥大嫂都对她多有提防,下人也传着各种难听的话,可是你看,现在府里和药膳馆的人有谁不喜欢她的?」
闵子书沉默下来,他好像有些明白,为什么今天闵韬涵要带他来看洛瑾在做什么了。
闵韬涵续道:「你二嫂即使在刚入府时那样四面楚歌的环境下,依旧能开朗的面对,并透过自身的努力让身边的人接受她、认同她,进而找到自己的价值。在她自己一手创办的药膳馆里,她就是最耀眼的那个人,她那种无论如何困难都要以笑容面对的坚韧与耐力,就算是我也办不到。」
「方才冋程她买的枣泥酥饼是娘喜欢的,驴打滚是你喜欢的;她去的那家医馆,最出名的是晒伤药,想必是为了大哥就快南下出行,南方阳光烈,怕他晒伤所备;那些细棉布也一样,我们习惯穿的绸布,在南方是穿不住的,换成吸汗的细棉,更适合当地气候。至于帷帽,我听说大嫂好像要跟着大哥一起去南方,那该是给大嫂的……」
闵子书懂了,他弯起唇角,笑得有些惨,因为不这样,他觉得自己会哭。「我的起点比二嫂高得多了,自小锦衣玉食、名师指导,却只遇到一次挫败就放弃了自己,二嫂曾受错待,却仍贴心的为大家着想,但我却是总让府里的人为我生气困扰,也从未主动为大家做什么。二哥,我真的很糟糕,脑子没有你好,现在连品格也比不过嫂子……」
闵韬涵深深地望着他。「你无须拿我当成你的榜样,其实我当不起,因为我天生体弱多病,文不成武不就,在旁人看起来就是个注定早死的废物。即使是这样破败的身体,我也没有丧失过求生的意志,你们认为我聪明,殊不知那是我逼自己逼出来的,我若不聪明,就真的对府里一点用都没有了。你可知道,我还羡慕你早慧又健康,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我想得到的一切。」
闵子书听得眼睛都红了,如果说洛瑾的生活态度给他的是当头棒喝,那闵韬涵的心路历程给他的就是致命一击。
是啊,二嫂在千夫所指之下都没有退缩,二哥在缠绵病榻之余也从未放弃,那他这个一出生就拥有一切的人,有什么资格自暴自弃?他知道闵韬涵谦虚了,因为不是每个人靠自学都能达到闵韬涵这一步,拥有那种近乎无边的智慧,但他终是领悟到,自己追不上二哥的不仅是天资的差异,更是因为他从未努力去追。
「二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辜负了大家的期待……」闵子书鼻酸起来,他到底做了什么事,蹉跎了这些年,让众人为他操心,他却茫然不觉,局限在自己的自卑心境,尖锐地面对外界、面对他的家人,偏偏他的家人对他只有无尽的宽容。
闵韬涵叹了口气,摇摇头。「你仍未完全明白,你并未辜负我们,因为我们从不希望你像大哥或是像我走得那般艰辛,你辜负的是你自己。」
闵子书终是忍不住,埋在他二哥肩头大哭起来,明明是这么瘦弱的身子,却像一直拿着提灯打亮了路,在前方坚持着等他悔悟。
闵子书那姿态之凄惨完全失了他贵公子的气质,却让闵韬涵笑了。
哭出这几年的委屈也好,他能预见,哭完这一场后,他应该能得到一个全新的弟弟。
马车继续前行,车里不再传来说话声,而是一阵阵的哽咽啜泣声……
「三郎,你哭可以,请不要将鼻涕擦在我身上……」
「二哥……我……让我擦这回就好……我保证一定会改头换面……不再让家族蒙羞……」
第七章 早熟稻大丰收(1)
到了闵允怀即将启程江浙的时候了,考虑再三之后,张氏决定和他一起前往,因为两人尚未有孩子,若接下来又是数月甚至数年的分离,那传宗接代的事又要拖延不知多久,何况闵允怀在公事上努力,生活上若没人照顾却是一塌糊涂,张氏对他也放不下心。
对于她夫唱妇随的决定,开明的闵老夫人自无不允,她可没有那种媳妇就是要伺候婆婆的迂腐思想,反而觉得张氏做的决定很对,如果真能带着喜讯回来,她晚上作梦都会笑醒。
就在起行的前一日,闵家特地大办宴席,桌上满满当当的大菜,孔雀开屏鱼、金玉满堂、四喜丸子、金皮乳猪、锦绣冬瓜盅、发财三鲜羹、雪蛤鱼翅……一道道摆开来犹如过节年菜一般,再听这些吉祥的菜名,足见众人对闵允怀的祝福与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