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你睡一下,别硬撑,身子骨受不住。」
这雨还不知道要下多久,老是不睡哪成。
孙如意颈肩僵硬的转过头。「外祖母,我睡不着,想到那些没来得及出城的人,我心里好难受。」
她原本可以救更多的人,让他们逃出生天,但是她什么也不能说,只能用隐晦的方式暗示众人,只能心痛地看着依然有许多人陷入危险之中。
「这是他们的命,老天爷早就安排好的,谁也没料到刚筑好的堤防跟豆腐一样,不堪一击。」温老太太语带唏嘘,念了几句经文,希望往生者能去到他们该去的地方。
通州城外有条大河,河面宽广能行船,每年四到七月会伏汛,因此年年朝廷都会发银子下来,让通州知府补强、增高,修建更坚固的堤防,以防河水泛滥造成百姓生命财产的损失。
以往的河水不高,并未醸成灾害,通州知府章大人便叫人铺点泥沙,做做样子草率了事,把朝廷拨下的银子拿去给自己建了一座庄园,还私下把庄园附近的田地全部拨到自己名下,占地有千亩之多。
其实大家都知道章大人的所做所为,可是没人敢说一句不是,他是通州最大的官,等于是这地头的一片天,天要遮天蔽日谁又阻止得了,除非不想活了。
不过这次发大水他难辞其咎,上面真要查是掉脑袋的事,毕竟山会崩塌最大的原因便是他把庄子建在该山的半山腰,为此砍伐了不少百年树种,还挖了很多泥土填地。
果然古代也有豆腐渣工程,不论到哪都有害群之马。
「外祖母,我没事,就是怕雨声、雷声吓醒了弟弟,我等他睡熟了会眯一下,你去歇着吧!我撑得住,不用担心。」
不撑得住行吗,雨还会再连续下十天,更大的灾难还在后头,土石淹没只是开始,接着山洪暴发,河水暴涨,本来只是半座城池毁了,随着水位的节节高升,另一半也淹了。
河水、雨水、土石流三管直下,通州城外的农田和村落也难逃一劫,十室九空,存活下来的人口十不存五。
「真是苦了你,孩子,要不是回来给你外祖父祝寿也不会遭难。」温老太太面有愁色的躺下,身边的傅氏将盖在身上的被子拉一半包住她。
要是我不回来,你们也会在那堆土石之下。孙如意在心里苦笑着,若非原主重生,只怕天凉寺这些人早已是水下亡魂。
看着外面的雨,听着土石滑落声,天微微亮了,她慢慢盖下眼皮,在梦里,她看到医生男友和院长千金正在举行婚礼,他们手挽着手走上红毯,相视而笑。
莫名地,心很酸,不知不觉眼角流出一行泪,她感到很孤单,没有人爱她……
*
「……如意、如意,你在哪里……如意……回我一声……求你了,如意……不要有事……」
谁在叫她?
啊,这声音好熟,好像是……司徒飘花!
孙如意睁开眼睛,刚想站起来却发现动不了,太久没走动脚麻了,她伸手揉腿,按压穴道,取根银针扎了两下,这才稍微好些。
她看了睡睡醒醒的小胖墩一眼,卿咐青黛和青蝉照看一下,在挤了一屋子女眷的禅房里,她艰难的走了出去。
雨依然下得很大,隐隐约约的,她听见自己的名字,忍不住眼眶蓄满泪水,没想到在这千难万难的时刻,居然还有人惦记她。
不由自主地,她回了一句。「我在这里。」
按理说在这瓢泼大雨中是听不见她低哑的嗓音的,可是才一眨眼,她被人紧紧抱住了,那人浑身湿透,全身冰冷,她却觉得异常温暖。
「你来了?」
「嗯!我来了,我……我找不到你……如意,要是失去你我该怎么办?如意、如意、如意……不要离开我……我不能没有你……如意……我的如意……」
一滴、两滴、三滴……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滴湿了肩头,流进她衣襟里,不由得面上也湿了。
耳边不断回荡着呼唤她名字的声音,宛如山谷中的回音,好似不高喊这两个字,司徒飘花就会彻底崩溃。
「我没事,还在呢!别怕,我……我等着你……」鼻头发酸的孙如意几乎说不出话,为了眼前几乎断肠的男子,她硬是说了两句,让他定下心来。
她有些懊悔当初只让他帮忙放吸引白蚁的药,没有来得及暗示他几句之后会发生的事,让他担心坏了,不过她因此得知他的心意,也算意外收获。
「我找不到你,如意,我好怕自己迟了一步,我找了好久都不见你……如意、如意……死了很多人,飘在水里,不是你……如意……我……我受不住……」司徒飘花哭得止不住泪,整个人语无伦次,紧紧抱着失而复得的挚爱。
「你找了多久?」她喉咙发紧。
「一天一夜了,我听见通州城发大水的消息,我……」他哽咽地全身都在打颤,「我马不停蹄的赶来,可是水太深了,马动不了,之后我找到一条小舟,整整划了几十里……」
他那时什么也不求,只求她活下来。
「傻瓜。」她笑了,却笑得泪流不止。
一句傻瓜,他又将人抱得更紧,紧到几乎要揉入骨子里。「如意,真的是你,我找到你了,找到了……如意……」
「嗯,找到了,我在,我一直都在,没有我,你要是受伤了谁帮你治疗?」
她现在终于知道,自己就是为了他而来,穿越千年时光,在不存在的时空与他相遇,两个不被爱的人彼此相爱。
他哭了,却也笑着。「真好,你还在,我没丢失你……如意……」
听着他口中的一声声如意,她知道他只是想确定她真的还在他身边,因此她也一再回应他,「我在,我在呢!」
在禅屋的走道上,大雨不住的往内泼洒,紧紧相拥的两人湿了一身而不自觉,彷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俩。
「你怎么找到天凉寺来的?」孙如意好奇地问。
此时的通州城恐怕已是汪洋一片,一眼望去除了水还是水,不见人踪。
「木盆子……」他鼻子一抽,努力忍住内心的狂躁和暴怒,他不是好脾气的人,却愿意为她化为绕指柔。
「木盆子?」什么意思?被木盆子砸了头,突然灵光一现?孙如意失笑自己的胡思乱想,在这时候还能自娱。
「我捞到一只木盆,里面坐了一个七岁大的孩子,他说有看见温家人出城了,说要上山,温二老爷给了他一包糖……」因为那包糖,孩子活下来了。
温府在通州算是地方望族,很少有人不晓得,小孩看着一行车队往城外去,贪玩地跟在马车后面跑,温二老爷见他讨喜,随手给了他糖吃,他才记住了这家人是谁。
「咯咯……这就是好人有好报,那孩子呢?你把他带来了?」
「嗯!我让他上了小舟,通州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刚一到地儿他二姑就冲出来了,抱着他大哭,但他爹娘……」拼了命让孩子活,自己却被大水冲走了。
「不说了,你一定又累又饿了,跟我来,我拿吃的给你。」
寺里蒸了馒头,每个人六个,是两天份的量,一次做好可以省柴火,但温家捐米捐粮捐药材,因此他们可以随时取用。
「走不动了。」他两条腿僵硬如石。
「什么?」
司徒飘花刚说完不久就倒下去了,但双手还是紧抱着孙如意,连带着她也一起倒下去,摔在他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