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先帝宠爱阮嫔和秦郡王十多年,纵容他们滋长野心,定国公根本毫无退路,他的儿孙和亲信何尝不想拼个从龙之功?所以这是一个死局,如今能保住阖府上下几百口人命已是万幸。”
至于从此门前冷落车马稀,儿孙想上进都没地方上进,只能夹紧尾巴做人,比起被满门抄斩的诚王府和容郡王府又有何可埋怨的?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佟福玥缓缓笑道:“想图谋泼天富贵,哪能不担风险?秦郡王和定国公也是老狐狸了,死的都是别人,他们至少还活着。”
七年前太子府兵变,那时她还小,却记得当时人心惶惶,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别担心,你祖父不会有事的。”小钟氏摸了摸孙女的头,爱怜地替她捋了捋鬓间的发,语气笃定又温柔,“祖母不会让任何人妨碍你的幸福,只有福儿幸福了,我才觉得自己没白活这一生。”
“祖母!”佟福玥为之动容,水灵灵的眼睛泛出一层水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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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柳梢头,小钟氏便让佟福玥回屋洗漱安歇。
屋子里花香袅袅,小钟氏愉悦地深吸一口气,靠着背后的花团纹软枕,啜饮一盅金银花露化痰润喉,沉思着接下来要做的事。
武定侯府的偏院,竹雅苑。
富绅大地主出身的纪老爷子长年带着老妻和纪宽一起守着祖宅,和平宁郡主倒也相安无事。
后来纪老夫人去世,按律身为武烈将军的纪鸣要守孝三年,只是当时边关军情紧急,元徽帝便夺情,这才成就了武定侯。
纪鸣到底心里愧疚,而且官做得愈大愈怕被御史参一本不孝,就让人将侯府隔壁三进带小花园的宅院买下来,开了一道门相通,作为偏院,当作纪老爷子和纪宽的居所,因里头有一处竹林书屋,取名为竹雅苑。
纪鸣打算得很好,以后若长子分家出去,便将那道相通的门封起来,竹雅苑就当作纪宽的宅院,平宁郡主也不会说什么。
说到底,他从不曾让长子在御赐的武定侯府住上一晚。
云破初晓,荷尽菊残秋已老的初冬,天仍是灰蒙蒙的一片,纪宽在听见第一声清亮的打更声时便醒了。
他没有睁开眼睛,闻着被子上薰染的冰薄荷香,把昨天发生的事细想一遍,再将今日要做的事琢磨一番,这才睁开眼睛望着床顶。
他还记得前几天祖父说:“天寿,大云观的素三珍、扒三菇味道绝了,明日你陪老头子去尝尝。”
自从十四岁那年大病一场后,祖父便为他取字天寿。
今日去大云观上香吃素斋,是为了他的亲事吧!
侯府那边早想插手安排纪宽的亲事,纪老爷子冷笑一声,直接作主为儿子纳了小官之家的姑娘做良妾,再附送两名美婢做通房,敲锣打鼓的送进武定侯府。
他明晃晃的直言,“你多生几个儿子,眼睛不用一直盯着天寿,打从他落地你就没管过,今日装什么慈父?你回去告诉你家婆娘,要是再敢朝天寿伸手,老子可以作主为你娶平妻!”
一招定胜负,谁让平宁郡主最在乎纪鸣的爱,她只能是他唯一的妻子。
纪鸣又气又无奈,自从长子十四岁大病后,父亲便破罐子破摔,不再顾忌平宁郡主的身分,端足了长辈的架子。
龙有逆鳞,触之不死则伤,而纪宽便是纪老爷子唯一的逆鳞。
祖孙俩用完早膳,便出发往城郊的大云观而去。
纪老爷子头发已灰白,却是星目含威,“佟家五姑娘是三老爷佟清民的嫡长女,自幼养在临安伯夫人膝下,临安伯自然也爱屋及乌,我一提起结亲的事,他考虑的便是五姑娘。这佟清民虽是庶子,却是临安伯夫人一手养大的,学问好也最有出息,一路科考进士及第,临安伯提起这个儿子满是骄傲,他的女儿肯定差不了。”
纪宽默默颔首,随即扬眉一笑,“我听祖父的。”
他长相肖母,俊美非凡,丰姿卓然,若是父母相爱,纪鸣看到这张脸,浓浓的父爱自然就冒出来了。
偏偏纪鸣对薛氏的感情像是养在家里的童养媳,不值得他珍惜重视,每每看到纪宽便想起薛氏那死不瞑目的模样,若非父亲护着,他只想把这儿子打发得远远的。
可等到纪宽中举了,官迷的纪鸣又舍不下有前途的儿子。
知子莫若父,纪老爷子扯开一丝笑,“祖父老了,有一天会先你而去,若想保住你目前的自在生活,你只能拿自己的终身去换,娶一位有后台的贵女做妻子。可惜京城贵女只认得平宁郡主,不认识我老头子,我只有厚着脸皮去求远房表兄临安伯,他军功赫赫又知所进退,当今圣上不会动他,临安伯世子只能守成,反观佟清民在官场上春风得意,五姑娘下面又有三个嫡亲的弟弟,这后台有了,亲爹争气,弟弟也立住了,是难得的好人选。”
富贵人家的庶长子向来是尴尬的存在,论嫡排不上,偏偏又占着长子的位,是当家主母心中的一根刺,亲事说得太好不甘心,说差了会招人非议,许多主母要拉拢或拿捏庶长子的未来,干脆把娘家侄女或外甥女嫁给他。
平宁郡主也想这么做,也说通了纪鸣,却是教纪老爷子一手搅和了,还送了三名年轻娇嫩的美人给纪鸣,气煞了平宁郡主,觉得自己怎么就摊上这样一个不着调又特别护短的公爹!
纪老爷子又道:“祖父看中佟五姑娘还有一点,她是个受宠的孩子,生在温柔乡,长在富贵窝的主儿,这样的姑娘嫁进来才不会被平宁郡主的威势震住,说往东就不敢往西,你的妻子要一心站在你这边才行。”
做婆婆的要刁难媳妇太容易了,所以孙子不能娶一个寻常的官家小姐,而是要娶个自身有底气的,不惹事却也不怕事。
纪宽与祖父温然相望,不假思索道:“只要她是个知书达礼的姑娘,不是刁钻的泼妇,孙儿会一辈子敬重她。”
“那就好。”
至于那女子长相美不美,根本不需要考虑,富贵人家很少有长得丑的。
纪老爷子一心一意宠爱纪宽,霸道又护短,固然是同情这孩子从小丧母,亲爹像是后爹一样不管不顾,他不护着大孙子,万一长歪了上哪儿哭去?
另外一方面,他也希望自己给大孙子足够的关爱,能教天寿别记恨自己的亲爹,骨肉相残是纪老爷子最害怕看到的事。
马车里微微有些闷,纪宽伸手撩开车帘,但见阳光安静地洒进来。
“祖父,我只想过好每一天,武定侯府的荣耀是父亲拿命拼来的,与我无关,我不惦记。”他不是不替生母委屈,不是不愤慨自己变成庶子,只是最疯狂愤怒的情绪过去了,日子依旧要过下去。
除了祖父会心疼他,又有谁在意他活得痛苦或快活?他愈痛苦,侯府那边愈快活,何必教亲者痛、仇者快?
长大了自然就明白,不是所有的父母都会真心疼爱孩子,没有为什么。
祖父很用心的开导他,他都懂,父亲再渣也是祖父的独生子,祖父在害怕什么他完全明白,不明白的人是父亲和平宁郡主,只要不来招惹他,意图掌控他的未来,他根本懒得理会他们。
纪宽吐出一口浊气,笑得如沐春风。
别看他笑容温润,气度温和,其实是个冷情冷漠的人,只有放在心上的人他才会在意,其他的人是生是死都与他不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