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渣!一个被权势富贵、功名利禄迷花了眼的人渣!佟福玥听了有点气,但也只是类似听人说书,为元配打抱不平的一时气愤。
像纪鸣这样的人,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升官发财死老婆,没有最无情,只有更无情。
这世道有多少穷秀才娶富商之女,就为了有钱继续科考,一旦中举中进士,就觉得一身铜臭的商家女配不上他了,或贬妻为妾,或直接休妻,若是那商家女的娘家落魄了,更有可能直接被“病逝”,毕竟又有谁会为了她伸冤而去得罪官老爷呢?
秀才和举人的地位天差地别,举人可以免赋税徭役,可以做官,多的是亲戚族人想把田地挂在举人老爷名下,在地的富商也会送田地宅院商铺给举人当作贺礼,只要不是太假清高或不通人情事理,极少有穷举人的。
穷秀才却比比皆是,不甘心止步于秀才,三年一科考,却屡试屡败,把家里给考穷了。
中举人比中秀才困难百倍,首先,乡试八月在省城举行,这路费和到了省城的住宿费便是一大笔开支。
其次,金夏王朝的乡试共分三场,每场三天,长达九日都要在号房做文章、住宿、吃饭,笔墨衣物吃食都要自己带进去,每人分配到小小格子房里,气候闷热,吃不好睡不好,运气不好的离茅厕太近,臭气熏天、蚊绳肆虐,简直是身心灵的多重折磨,每回科考都病倒一大堆人。
若是连老天都不作美,下雨了,记得带一块油布保护好试卷,一且试卷有污,任凭你是文曲星下凡也是落第的命,三年后再来。
因此能够一次便考中举人的不仅学问扎实,运气也好,是人间幸运儿,连地方官员都会高看一眼,不愿轻易得罪这种上天宠儿。
“福儿又遥想到哪里去了?”
一声打趣拉回佟福玥的浮想联翩,小钟氏没有将她娇养成不问世事的小仙女,从日常生活中一点一滴让她明白许多世事无奈、人性险恶。
到了科考那年,京城格外热闹,小钟氏跟她讲解过科举之艰难和考场舞弊案。
祖孙俩看了话本或听了戏曲,私下也会讨论,像是戏曲“琵琶记”,蔡伯喈进京赶考,和赵五娘分别。蔡伯喈高中状元,被牛丞相招为女婿,而在家乡的赵五娘吃糠咽菜、麻裙包土……戏曲的最后自然是欢喜大团圆,蔡伯喈不弃糟糠妻,牛小姐贤淑知礼,两女共事一夫,效仿娥皇女英,人间真善美啊!
戏曲故事大都扣人心弦,奔着当朝掌权者的喜好而定结局。没有人觉得赵五娘委屈,反而羡慕她熬出头了,不必再吃糠咽菜,跟着蔡伯喈和牛小姐过上呼奴唤婢、穿金戴银的好日子,比起饿肚子,两女共事一夫算什么?
而戏曲之下的残酷真相是什么,又有谁在乎?
小钟氏便告诉小福玥,“牛小姐是真的贤淑吗?比起被娇养长大、宛如鲜花一般美丽的牛小姐,被困苦生活折磨得提早衰老的赵五娘,你觉得蔡伯喈下朝回府会进谁的房门?别说他不敢得罪牛丞相,苍老的赵五娘只会提醒他不堪回首的过去,比不上牛小姐娇滴滴的惹人怜爱。
“有对比才有伤害,牛小姐若是带着赵五娘出门应酬,有眼色的官夫人自然会捧着牛小姐踩低赵五娘,说她连做陪衬鲜花的绿叶也不配!祖母想告诉你的是,牛小姐是聪明人,既得了贤名,又得了夫君的心,她没教蔡伯喈做负心汉,蔡伯喈便要一辈子感激她,白养一个乡下妇人算什么?”
世情如此,女子的地位低下,只要吃饱穿暖了便是好命人,换了重生的她也只能顺势而为,无法挑战这男人的世界。
“纪鸣最大的过错是逼死了重病在床的薛氏,可见此人是个官迷,功名利禄大于一切,是另一个蔡伯喈。”小钟氏的眼里掠过一丝阴冷嘲讽,即使有可能与纪鸣做亲家,她也不会替他遮掩,把一切摊开在佟福玥面前。
佟福玥清明的眸子眨了眨,“祖母,那位纪大公子是养在纪老爷子身边吗?”
“是啊,薛氏病亡后,纪老夫人也伤心的病倒了,纪鸣担心要守孝三年,不等薛氏过百日便急着下聘,平宁郡主可能真心喜欢纪鸣,竟也不在意流言,两人很快成亲。”小钟氏慨然长叹,“只见新人笑,哪在意旧人坟草青青?不过,纪鸣倒是从此平步青云,先帝晚年边关民族来犯,纪鸣领军出征,因功封从三品武烈将军,到了元徽三十六年因平定西南叛乱封武定侯,袭三代。”
因功封侯,是有实权的新贵,自此人们只会羡慕平宁郡主慧眼识英雄,天生的旺夫命,过去的旧事没人再提。
“平宁郡主也算好生养,头胎便生了一对龙凤胎,纪东霖和纪霞光,今年十五岁,又生一子纪东岳,十二岁。纪鸣封武定侯的次年,便请封纪东霖为世子。”
“那纪宽呢?心里没点想法?”
“纪老爷子一直将大孙子带在身边教养,延请名师讲学,纪宽今年十八岁,今秋已中举,未来若是做官也是走文官之路,若想做个富家翁也有举人功名护身,又是武定侯之子,想来也没人敢欺负。”
佟福玥总算明白了祖母为何说纪宽颇适合她,纪宽在武定侯府的地位也是尴尬,他与平宁郡主算是有仇,就因为平宁郡主不肯委屈自己做续弦,纪鸣就贬妻为妾,间接逼死了纪宽生母薛氏。
而即使纪宽的心再大,平宁郡主也不会放心自己生的三名子女和纪宽相亲相爱、兄友弟恭,因此纪老爷子便想为纪宽求娶一位背景够硬的孙媳妇,不怕平宁郡主打压。
月光皎皎,慢慢流泻入室内,窗台下一排粉凤凰冬菊开得正好,浸润于月影中,孤芳自赏。
佟福玥转动着指上的双色碧玺戒指,听祖母的声音细细柔柔地道:“你祖父曾跟着定国公几次出兵作战,后来受伤不再打仗,先帝改派他押送粮草,跟定国公算是老交情。谁都知道当今圣上厌恶定国公府,先帝册封静王为太子时虽然没降罪定国公府,但也都明白定国公府凉了,定国公的旧部哪个不心焦惶恐?”
“所以祖父才避居大云观,不想招了当今圣上的眼?”
谁知道宣明帝会不会秋后算帐,株连定国公党羽,即使不算是亲近,但是像佟靖这样的武将有一半跟定国公共事过,心怀忐忑是免不了的。
新帝登基,百官也在试探宣明帝的喜恶和底线。
“儿孙满堂,多么小心都不为过。”小钟氏委婉道:“有一句老话说‘要给儿孙让路’,老的不退下来,任凭儿子再出息,皇帝都不会放心你一家独大。你爹在朝堂站稳脚跟,你祖父便告老,静王被册立为太子后,你祖父便突然迷上炼丹追求长生,避居大云观。这是在向新君示弱,以求阖府平安。”
世代交替,有人崛起就有人没落,毕竟朝堂上的官位就那么多,一个萝卜一个坑,每三年就多出约三百位新科进士,还不包含武举人、武进士,都闲着纳凉吗?自然是有人落马了就有人补上去。
是以定国公府遭宣明帝厌弃,受牵连的官员不少,但更多人摩拳擦掌想分权夺利,更上一层楼,危机也是转机,更是某些幸运儿一生最大的机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