翎花停下动作,睨他一眼,发出哈哈两声干笑,又弯身处理下一件衣裳,连胖白都没鸟他。
师尊是妖?你爹是妖你娘是妖你全家才是妖咧!
“不然你今晚别睡,教你眼见为凭!”雷行云去抓她肩膀,要她认真听他说话。
翎花这些年的武不是白练,一旋身,避开他的手。
“我在这生活了多少年,村子有没有问题我比你清楚,我们全村既单纯又善良,谁都不可能是妖。”她句句说得不重,但语意清晰明白。
“丫头!就一晚不睡,我所言是真是假,便知分晓,你有何不敢试?!”
“我没有不敢,只是不信。”不信他如此离谱之言。
“若我说谎诓你,我明早立刻走!”雷行云下了大赌注。
翎花并非想驱赶他,毕竟雷行云仍带伤,然而内心深处确实有个念头,希望带来变量的他,能尽早离开。
“……好,我今夜同你一块清醒,瞧你说的‘全村消失’,是否真会发生。”她终是点头应允。
当晚,月既明,星不稀,夜空如黑布,洒落成千上万星子,各家屋舍熄了灯烛后,穹苍间的星芒,更璀璨数分。
三更子时,翎花悄悄离开房,与雷行云约好在村中老榕树下见面。
入了夜的村子,很静,村人向来习惯早睡,通常二更时几乎已无人走动,一片安宁。
翎花向雷行云投来一瞟,无声在问他:村子呢?哪有不见?
“再等一会儿,我昨夜发现村子不见时,应该是更晚一些的时辰。”他仍旧坚信。
翎花将下颏抵于曲起的膝盖上,努力强打起精神,作息规律的她,早过了好宝宝就寝时间,熬夜对她来说,不是件易事。
止不住的呵欠连连,点不完的脑袋瓜子,终于挨到日芒由山的另一端照耀而出,阳光刺得两人睁不开眼。
而这整整一夜,村子都在。
翎花起身,拍拍裙后草灰,不发一语要走人。
“我、我是真的看到村子消失呀……”雷行云这下也词穷,气势转虚。
“别再说这种话了。”谁信谁白痴呀!
雷行云叹口气,确实,他再说什么也无用了吧……
“翎花,我会按照约定,今日便离开这村子。”
“我没有要你马上走,你身上还有伤。”
“不碍事的,我吃了奇花花瓣,已能舒缓内伤。”雷行云并未说太多,解下颈上玉佩,硬塞到翎花手上:“这是我自小佩戴之物,你收下,算是谢谢你救命之恩。”
那块玉佩,碧录通透,完美无瑕,雕刻一头啸天猛虎,中央是苍劲有力的雷字图纹,绝非寻常之物。
翎花不取,与他推诿:“首饰什么的,我用不着,况且如此贵重的东西。”
“收着吧,往后你若有需要,到雷霆堡来找我,只要有此玉佩,堡中人便会视你如上宾。”
“我是真的用不着,我根本不会离开这儿,又怎可能去雷霆堡呢……”翎花不想欺骗他,她打算在这小村落终老一生,永不下山亦可。
当然,是与师尊在一块。
“不来也无妨,当作是留念,让我报报恩吧。”雷行云紧紧握住她的手,连带将玉佩拢入她掌心,不容她再拒绝:“还是你嫌这块太小?那我只好再送个半天高的玉摆件……”
“不要了!我没有嫌它小,我收下便是……你要是以后反悔,想拿回去,只要你开口,我就还给你。”
送都送了,哪可能再拿回来,傻丫头。雷行云当然没挑明了讲,虚与委蛇地笑颔。
“翎花……你师尊……”雷行云话到了嘴边,又硬生生咽回去。
罢了,说了只会惹她生气,要她留意、要她当心、要她提防,她定又恼他诬蔑她师尊。
最后雷行云道了“珍重”,晌午不到,便拄着木拐杖离村。
翎花没去当面送他,与胖白远远坐在山腰,看雷行云微跛背影,被层层郁林所掩蔽,直至完全不见。
她揉弄狗脑袋,胖白舒服地闭眸享受,她低声自语:“听他说些山下的事,也挺好玩的,什么市集什么灯会……亲眼去看看一定很有趣。”
毕竟是年轻丫头,做不到心如止水,也会被绚烂光景所迷惑,产生憧憬。
“不过,要看也绝对是陪师尊一块去看!”她唇边绽笑,提及师尊,心情很难不好。
也许,过几天向师尊撤个娇,缠他带她下山一趟,师徒俩来个闲云野鹤逍遥游,玩它个一年半载,一洗这几日沉闷。
最好也洗洗师尊要她离开他的念头。
第六章 幻灭(1)
我亲眼所见,村子确实不见了,只剩满山荒凉,而你师尊一身古怪,他双脚站立之地,花草全枯萎殆尽,彷佛所有活物皆不存在——
你师尊周身黑雾缭绕,长发衣袖袍子全融在诡异的雾里,那绝非正常人该有的模样——
翎花不信,无论雷行云描述得多真宝,她内心对师尊深信不移,半点疑虑都没有。
她师尊温雅清瞿,虽有些冷僻,不喜吵闹,可他待她极好,多有纵容,就算是妖,也定是好妖,何况她师尊是人。
与她一样的“人”。
所以,此刻腾飞半空中,浓墨色云雾里身,发梢不停涌出更多黑雾,将及腰黑发曳成数尺之长,雾如发,发似雾,两者难以分辨的人,是谁?
面容是再熟悉不过的,当师尊不笑时,便是这般神情,侧颜的轮廓,翎花绝不会错认。
目送雷行云离村后返家的翎花,带着迷惑及茫然,望向自家门前的诡谲情况。
诡谲,还有,妖异。
师尊在飞,而他面对的人,也在飞。
不同于师尊的暗霾笼罩,碧蓝天际间,那人浑身薄光清辉,白裳胜雪,镶崁淡淡金煌,一道尺长白绫,如羽翼拂动于身侧,衬托娇小身躯更形灵巧可爱。
巴掌大小的鹅蛋脸,五官何其精致绝美,可惜冷若冰霜,毫无笑意,那对漂亮的眉与眼,森寒无比。
是的,那人是名女子,体型似乎比翎花小上一些,可气势却不小,与师尊对峙时,全然不逊色于师尊。
双方皆不动,动的仅仅周身的雾及纱,以及飞舞的发。
翎花很害怕,因为那是她未曾见过的师尊模样……脑海中,隐约浮上一些破碎片段,似曾相识,也是这般的黑雾汹涌,是在何时何地呢……
翎花想不起来,亦无暇细想,师尊正被人欺负——虽然,看起来更像师尊准备欺负人——说什么也得帮上一把!
翎花拔腿飞奔,同时拉开随身弹弓,一石子打向白裳女子。
偷袭是小人行径,为保护帅尊,她愿意当小人!
石子在女子脸颊三寸前粉碎成沙,连她半根寒毛都没碰着。
女子扫来冷冷一视,瞧见翎花容貌时,冰凝神情略变,柳眉淡蹙,似乎有些困惑,随即又转开眸,注意力集中于她师尊身上,毕竟翎花在她眼中,不过蝼蚁一只,不及眼前那人危险。
“你想对我师尊做什么?!不许伤他!”翎花再度打出好几颗石子,同样以卵击石。
女子似乎觉得有些烦,右袖一挥,雪白长绫脱手,直袭翎花而去,不为取命,只想驱赶。
师尊动作更快,黑雾缠住纱绫,两相纠卷撕扯,宛若黑与白的两巨蟒,欲置对方于死,才肯罢休。
黑雾明显更胜一筹,吞噬纱绫不说,并且逐步渲染雪白,女子未见怯色,手刀断绫收势,重新握稳柔软轻纱,手腕一振,纱绫化柔为刚,成为长剑一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