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藏书阁不是藏经阁,小庙的藏书多到令人惊讶,只是没人知道,这里的书有一大半是晴兰搜集来的。
小沙弥等过一会儿才见晴兰起身,他连忙上前,道:“夏姑娘,要不要去房里歇歇,师父马上回来。”
“嗯,我让白芯带了好些吃的,小春过去瞧瞧吧。”
听见好吃的,小沙弥眼睛亮起来。
正是长个子嘴馋的年纪,天天青菜豆腐的,孩子们多闷啊,因此就算不过来,晴兰也三不五时让白芯给他们送好吃的过来,因此沙弥们都爱死了夏姑娘,天天盼着她呢。
离开佛殿,她缓步在梅林里散步,这里处处种满梅树。
听说,姑姑生前最喜欢梅花。
她的姑姑是祖父唯一的女儿,夏家儿子多,女儿少,夏家儿郎各个争气,夏家女儿天生幸运、备受宠爱。
所有人都这样认定,包括她自己,直到死去,直到听见父母兄长对话,她才明白当夏家女儿有多可怜。
她的魂魄曾经飘到姑姑屋里,看见墙上姑姑的亲笔画作。
梅花树下,风流俊朗的好儿郎,摇着扇子作诗赋……
她认得他,那是礼部侍郎家的儿子郑炜,郑氏一族是清贵名流,不但有许多子孙在朝为官,还开设全国最大书院,每年为朝廷作育英才。
郑炜是鼎鼎有名的才子,十七岁便考上探花郎,京城多少名媛想与他为亲。
若不是皇帝微服出巡,偶遇小姑姑,若不是皇帝有心、祖父有意,姑姑不会斩断情根进入后宫,更不会在双十芳龄香消玉殡。
姑姑入宫、郑伟辞官,一代风流名仕从此消失人前。
没人知道郑炜为什么自断前程,直到她重生后偶然来到小庙,遇见化名四空大师的郑炜,看到满园梅花以及满满的一屋子画稿……全出自姑姑之手。
她终于明白,爱情不是姑姑一个人的事。
晴兰与郑炜成为忘年之交,他爱书、爱酒,她到处搜罗奇珍异本送到小庙,她为他酿造状元红。
郑炜说:“你有一双漂亮的眼睛。”
她其实明白他想说的是:你有一双夏雨茹的眼睛。
她因为这双眼睛,方入他的眼。
相识很久很久以后,他才晓得晴兰与承恩侯府的关系,他的表情很怪,像是……
她不确定,但他对她更好、更有求必应了。
“为什么反悔?”
四空大师声音传来,她转头,笑眉对上他的眼。
她很爱笑,而他很喜欢她的笑,曾经有个爱笑的女人常这样看他,她一笑他便心情飞扬。
他说:你的笑牵绊我的心。
她说:那我要天天笑,牵得你的心没有我不行。
她成功了,他没有她不行了,可是她却不负责任地离开他、离开有他的世间。
“情况有变。”
这些年,她将前世为周勤寻来的人才一一找回,透过四空大师送到贺巽手上,因为再凶猛的龙若没有一双坚强羽翼,无法一飞冲天。
她给贺巽送人,必要的时候还送钱、送粮、送消息,今生他虽尚未表明态度要支持哪个皇子,但她坚定地站在他这边,她再不要当他的对手。
知道自己即将成为贺巽的妻子时,晴兰神采飞扬、快乐无比,她写给四空大师的信里说道:我打算让他知道,是谁助他一帆风顺。
落笔时,她的笑容止也止不住。
她盼着自己的婚姻有个好的开始,她想让贺巽知道自己有多大的本事,更想告诉他,夫妻齐心、其利断金,她会是他最好的助力。
情况有变?四空大师觑她一眼。
果然,在万客楼那天他就感觉情况不对,怎么将要成亲的两个人,面对面会对出满腔怒涛?
成亲隔天,晴兰让白芯送信,取消与贺巽见面。
“我和贺巽都被骗了。”她缓缓说着偷龙转凤的故事,“他得不到想要的,只能接手侯府塞的次货,正满腹怨慰呢。我花大把力气才勉强让他相信,自己没有参与谋划,倘若这时候让他知道我做过那么多事……他必会认定,我是觊觎大肥鸡的黄鼠狼,一步一步把他诱进圈套。”到时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晴兰的顾虑没错,贺巽本就多疑多思,一层事都能教他想出三层底,假使知道她背后做过这么多,说不准他还要认定,婚事是她一手筹谋而来。
“偷龙转凤确实是承恩侯府会做的事。”四空大师冷笑道。
那年他们把雨茹送进宫中,却从旁支接来一个姑娘,企图与郑府议亲。
联姻本是结两姓之好,在长辈眼里媳妇只要乖顺听话就行,更重要的是背后娘家能使什么力。
因此父亲同意了,但他打死不肯,祖父想压着他点头,于是他逃走了,任何人都无法取代他的雨茹。
他能够理解贺巽。
“别妄自菲薄,你半点不输夏媛希。”
雨茹疼爱夏媛希,可他不懂,小时候伶俐可爱的姑娘,怎会长歪了模样,变得骄纵任性、天怨人憎?
“男人想要的,是心仪的、欢喜的,不是能干贤慧的。”
她接手府里掌中馈,顺理成章当上贺府少奶奶,秦管事将产业全数交到她手上,但铺子掌柜看不起一个未及笄的姑娘,总给她使绊子穿小鞋,逼得她手段用罄、时刻周旋,累得一日睡不足一个时辰。
贺巽为官后,心思全放在朝堂上,没时间管理各项营生,铺子缺了主心骨,没人时刻盯住,贺家铺子收益不到过去的三成,虽然铺子多、利润加一加也是笔漂亮数字,但光靠这些数字想扶持某人上位,远远不足。
前生,这种事她做多了,心底自有一本明白帐。
“你打算知难而退?”四空大师问。
“我是这种人?”她笑眉相对。
“你不是。”
“大师懂我。”
他确实懂她,她有股常人没有的顽强,哪儿难便往哪儿钻,她与“困难”是天敌、是世仇,非要克了它去。他曾想,倘若雨茹有她这分坚强,会不会改写结局?
“所以?”
“照旧。”
照旧吗?很好!
“边关不安定,周勤极力主张镇压,有意亲自率兵打仗。”
晴兰柳眉微蹙,这事她记得。前世周敷与月国勾结,赠银三十万,让他们假作出兵伐周,周勤请命出征,短短两个月打退月国,百官称颂、皇帝大悦,封周勤为勤王。
他是众皇子当中,第一个封王的。
“贺巽有意请命,你赞成吗?”四空大师问。
“赞成。”一个真打、一个演戏,趁其不意,说不定贺巽能把月国拿下,到时泼天功劳,贺家该封侯赐爵了。
“你不怕贺巽远离朝堂,让周悬有机可乘?”
“我赌,眼下周勤还不敢谋朝篡位。”周憩性格还算谨慎小心,前世若非皇帝病重、命他监国,他不敢轻易动手。
“这么了解周勤?”四空大师似笑非笑地瞅她。
了解吗?曾经她以为自己了解周勤的性情,了解他的心机,却殊不知这样的“了解”害自己丢掉性命。
“我不了解他,但我深知朝局,现在皇帝身强体健,而周勤的势力尚不足与贺巽抗衡,重点是,除他之外,尚无其他的皇子浮上台面,周勤不需要急于出线。”
攻打月国,不过是想张显自己的能力与实力,好让更多人愿意攀附,这样的攀附随着时间推进,让他得到更多势力。
“你的说法和贺巽一样。”
他也这样想?果然,最了解你的往往不是朋友而是敌人,或许最懂周勤的恰恰是贺巽。
“大师,再给大哥哥送个礼物吧。”晴兰冲着他甜甜一笑,她很高兴自己早已做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