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心知肚明,王嬷嬷只是个下人,夏媛希不会因此事受到太大教训,但是要她什么都不做?对不起、办不到!
徐嬷嬷暗暗观察夏晴兰,眼中有几分讶异。这小小丫头居然这么沉得住气,半句话没多问,一个眼神没多给,无喜无乐也无半分惊慌失措?
细辨她的一举一动,徐嬷嬷是个人精,怎会看不出晴兰曾受过良好教养。
谁教导她的?王嬷嬷?不可能,王嬷嬷虽心善却举止粗鄙。王氏?听说她很早就不在了,所以是气质天生?
不管如何,老夫人看见这孩子,必定会深感到欣慰。
徐嬷嬷只是个奴才,不懂得朝堂局势,但听老太爷、老夫人说过几嘴,倒比起旁的奴才明白。
贺巽深得皇帝看重,皇子们都想心拉拢他,可他一心侍君,不愿站队。
老太爷心偏,有意辅助二皇子,他希望藉由两个孙女的联姻,将贺巽和二皇子绑在一块儿。
决定李代桃僵时,老太爷还担心养在外头的孙女儿会亏了贺大人,如今看夏晴兰这番模样……哪就亏了?
说句实在话,比起家里的大小姐,二小姐还略胜几分呢,尤其是这副身段容貌,便是大小姐盛妆怕也不及,这下子老太爷、老夫人可以放心了。
“二小姐,到了。”徐嬷嬷轻声道。
回神,晴兰在徐嬷嬷的搀扶中下马车。
跨进那扇朱红大门,走入熟悉的园子厅堂,每走一步,心跳就越快,她理不清心中感觉,分明是再熟悉不过的地方,却教她不安。
长得真好,虽说比起姿容,王柔儿更胜一筹,但这丫头那通身气度是王柔儿远远不及的,果然是留着夏家高贵的血液。
承恩侯满意极了,他顺顺灰白胡子,与老妻对视一眼后问:“晴兰可认得字?”
“认得。”
再次见到家人,心有不服。她该为前世的自己打抱不平,该怨恨起这一家子,但是……
她深感哀伤却无法生恨。
因为本是同根生?因为血浓于水?她不确定,现在的她更多的是无措。
“谁教的?”
“同村的一位大哥哥,他已经考上举子。”
举子?那学问必定不会太差,承恩侯更满意了,“唸过什么书?”
“论语、大学、中庸……科举的书全念过,只是理解得不深。”
“女孩子家读那些做什么?有没有念过女诫妇德?”承恩侯夫人问。
读过的,在前世,但她摇摇头,道:“没读过,没有人教。”
一句话堵住两个老人家,可不是吗?有人教会她认字已经够好了,还挑书册?何况哪家的举子会读妇德女诫?
“这些年,你辛苦了。”承恩侯夫人慈爱道。
“不苦,王嬷嬷待我如亲孙女,处处照顾呵护,有一口吃的,总先紧着我。”
“是个忠仆,得赏!她人呢?有没有随你回府?”
“昨日过世了。”
承恩侯夫人一愣,叹道:“竟是个无福的……”
无福?晴兰忍不住失笑,轻描淡写的一句,便抹杀所有功劳?未免太轻省。
“回来就好,过去的事放下吧,往后你就是夏家的二姑娘,安心住下吧。”
“住下?为什么?”晴兰有些讶异,现在是唱哪出?
这种事哪里需要怀疑?有多少人想成为侯府姑娘,她一个小丫头,难道从不盼着认祖归宗?
“夏家的姑娘本该住在侯府,家里给你说了门亲事,你专心备嫁便是。”承恩侯夫人一副感慨施恩模样,看在晴兰眼里有说不出的难受。
是施恩还是摆布,经历过一世,她岂能不知?
“夏家的姑娘本该住在侯府?难道在今天之前,我不是夏家姑娘?”她淡淡道。
承恩侯叹,这孩子心底有怨呢,不能怪她,是他们做得不厚道,当初就不该为着名声,放任她们母女在外头自生自灭。
然而承恩侯越看晴兰,越是满满的欣赏,富贵在前能不卑躬屈膝,即使在长辈跟前也能据理力争,不被拿捏的性子,是个有主见的,这样的孩子日后必会大成。
徐嬷嬷说——几年前,世子夫人把田地屋宅收回来,二小姐不但没有向命运低头,还做起生意,买屋买田,把王嬷嬷当成亲祖母奉养。
由此可看出,她心软,谁待她好,她便百般回馈。
这孩子不输府里养大的呀,可惜没有早点眷顾她,就怕日后不肯为娘家出力。
沉吟须臾,承恩侯问:“你想要长辈低头道歉?”
“何须道歉?我娘确实出身青楼,确实高攀不上承恩侯府,是她决定错误,所托非人,侯府对我们母女的处置并无不当。”晴兰淡声说。
这话教人怎么接?承恩侯府轻咳两声,“过去的事无法改变,做人得向前看。”
就是这番道理?所以夏媛希死便死了,夏家只能向前看,继续为周勤尽忠效力,所以父兄升官封爵,并且得了个毫无血缘关系的皇子当外孙?
她想笑,却笑不出来,只觉得丝丝苦涩在舌尖蔓延。
“抓住过去不放,对你、对夏家都没有帮助。”承恩侯夫人劝道。
这是要她识时务?悲凉在心中泛滥,说到底还是她的错,是她不懂得以大局为重。
“你莫不是以为我们让你回来,是打算把你贱卖?”
当然不是,夏家女儿怎么可能贱卖?必定是高卖了。晴兰心中冷笑不已。
承恩侯刻意忽略她脸上的嘲弄,道:“你可知,我们打算把你许配给谁?”
是周勤吗?再度成为他的妻子,她要不要把兰花醉给带上?
没等她回答,承恩侯夫人接话,“我们替你挑选的对象是贺巽,眼下虽然他只是个四品官,但他有本事、有手段,又深得帝心,日后必定前程远大。”
贺巽?
竟然是他?晴兰心头忍不住一阵狂喜,这代表什么?代表过去的牵扯是注定?代表重生是老天为弥补自己所做的决定?
她还以为必须备下足够的耐心、一步一脚印,方能慢慢走到他身边、走到他心里,没想到他们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她无言了,却也欣喜了……
心如擂鼓,怦怦怦的声音敲动,糖儿、蜜儿、果儿……各种甜滋味在心头汇聚,她必须用最大的力气,才能克制住兴奋,不教快乐外泄。
看见晴兰脸上不自觉浮起的笑意,承恩侯和妻子对望一眼,决定添柴加油,说服这个刚返家的小孙女。
“贺府家风端正,家里只有一个祖母和十岁幼弟,你嫁过去之后立刻能当家理事,不受婆婆折磨,这门亲事多少人求而不得,若非你是夏家女儿,哪能得此机会?”承恩侯夫人道。
她的意思是要晴兰感激知恩,若非承恩侯嫡女身分,哪得高攀?
承恩侯夫人深懂得女人心思,女人一辈子盼的就是平安顺遂,若能嫁个省心的婆家,日子就是掉进蜜缸里了。更何况贺巽年轻有为、俊逸非凡,是皇帝跟前当红的少年俊杰,谁不想与之为亲?
见晴兰卸下满脸防备,承恩侯莞尔,“往后你的事自有长辈作主,不必想太多,在家里住下来,与父母亲和哥哥姊姊好生相处,日后娘家自会是你的助力。”
助力?她不需要。
收拾起激动,笑容凝在晴兰眉间,她没忘记王嬷嬷的事。
“我可以嫁给贺巽,但不从侯府出嫁。”
承恩侯夫人听了直皱眉,都说这么多了,她还拧上性子啦?
承恩侯双目圆瞠,没见过这么固执的,茶盏往桌面重重放下,怒问:“为什么不?难道夏家嫡女这身分还委屈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