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问题换来李萱一声叹息,她停下挣扎,把脸贴在他胸口,许久许久才说出一声,“对不起。”
对不起?周煜镛从来不晓得这三个字这样伤人,像一把大斧,毫无预警地将他的心剖成两半。
他真的、真的、真的不想松手……如果不是她把他从自怨自艾的深渊中拉出来,如果不是她鼓励他送出陈条,如果她没对他说过——“有人在乎,大吵大闹才有用,没人在乎,你叫破嗓子、闹翻了天,看在旁人眼里也不过是场笑话。”
如果不是她问一句:“除了做五皇子,您还想做些什么?”
如果她不要对他做过那么多事,让他深思自己的人生、让他逆转自己的命运……如果她对他的影响没有这么大,让他将她的快乐置于自己上头……那么就算要对不起一手提携自己的二皇兄,他也会拚尽所有的力气争取她。
闭起眼睛,泪水轻轻淌下,滑入她发间,再睁眼时他眼底多了豁达。
下一刻,他松开她。
“五爷……”她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声音梗在喉间,吐不出来。
“我松手了。”
很简单的四个字,李萱明白他的意思。
他主动退开了,半点困扰都不留给她,她怎能不感激涕零?低下头,她满脸抱歉,又说一遍,“对不起。”
周煜镛失笑,动手乱揉一通,弄乱她的浏海。
傻瓜,她对不起他什么?又不是她要进永平宫、她又没有带给他错觉,只是他、是他……一再一再地,沦陷……他扬起一抹刻意的笑容,说道:“笨蛋,以后你就是我皇妹了,有什么事找五皇兄我准没错,不管做错什么事,我都会原谅你,以后别动不动就说对不起,兄妹之间没那么多对不起好说……”他唠唠叨叨说了一大篇,害李萱再也忍不住泪水,滴滴答答的晶莹滑下沾湿她的脸,他看不过眼,掏出汗巾抹得她满面通红。
“不哭了?”
他低下头,对上她的眼。
“不哭了。”
她摇头,摇掉他的抱歉。
“那……梅花村的鸡蛋,真有二皇兄形容的那么好吃?”
胡乱间,他随便问了一句话,逗得她发笑。
李萱很开心,虽然一阵雷鸣似的疼痛敲击着她的额头,她亦没有让笑脸松开。
“真的很好吃,我带你去捡鸡蛋,好不好?”
“捡鸡蛋?”
“嗯,母鸡刚下的蛋,暖暖的,不仅暖了手掌也暖了心。”
“不怕母鸡啄你?”
“谁管它啊,它吃我半斤粮、还我几颗蛋,这叫做知恩图报。”
她故作刁蛮。
“那你吃我那么多,要怎么个知恩图报法?”
“你是五皇兄嘛,妹妹吃再多,五皇兄也得忍痛吞下。”
“我后悔了,当你五皇兄还真不是好差事。”
“也对,我这人习惯得寸进尺,不然你别当我五皇兄,当我五弟,你说怎么样?”
周煜镛失笑,这女人……果然很得寸进尺……接下来的日子,李萱仍是一夜无好眠,而情况似乎更严重了,现在她连一个时辰都睡不足,她猜自己一定比想像中的更担心周旭镛。
第十二章 善恶到头终有报(2)
周煜镛又来过几趟,他带来不少消息——七月二十,代王迟迟等不到王益出现,派往京城的细作有去无回,一股沉闷的气息在代王府里流窜。
他不顾劝阻,硬是要带兵投靠的王倎辅将谣言散播出去。
谣言道:“先皇遗诏,传位于代王,信王罔顾圣意谋夺皇位,如今吏治不清、百姓难安,信王苛待辅国贤臣、亲近奸佞小人,为保大周千年万代,救百姓于水火,代王决定发兵北上,取而代之。”
但也不知道是周旭镛他们暗地动过手脚,还是王倎辅为抢救父亲族人,谣言里面居然多上一段,暗指蒋御史等人是奸佞小人,王益为辅国贤臣,这个暗喻简直是在掀自己的底,透漏谣言的出处。
也许王倎辅以为把王益搬上台面,皇帝为担心坐实谣言,不敢诛杀“贤臣”。
可是,断了京城讯息的王倎辅却不知道,王氏族人做的恶事已经一条条、一项项记载清楚,每个罪名都有证人与被害人的证实,几十张诉状、千百名百姓为证,王氏家族做的恶事在代王的谣言从蜀地往京城散播的同时,已经先一步被昭告天下。
谣言与上百个强而有力的罪证,几句话与百姓的万言书相较,成败立见。
再者过去几年,边关打胜仗的不是王倎辅而是周旭镛,年年减免赋税的是皇帝而非代王,百姓哪会在乎谁当皇帝,他们比较在乎能否安居乐业、子孙繁衍,因此代王发布的谣言只被百姓拿来当笑话嘲讽。
七月二十五日,柔贵嫔因病身亡,周月屏被拘禁于冷宫中。
周煜镛告诉李萱的消息是,柔贵嫔买通宫女,在德妃的御膳中下毒,被数名宫女所指证,而周月屏见事发擅闯进宜禧宫找淑妃商讨法子,却不料遇上宜禧宫走水,不仅毁了容,又落了个被囚禁冷宫的下场。
但事情经过没有那么简单。
事实是柔贵嫔狗急跳墙,王益的罪证一旦公诸于世,她肯定会遭到牵连,而她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毒害德妃,只要德妃一死,后宫里地位最高的就是淑妃,到时皇帝为保后宫安宁,只能将淑妃放出来。
她想,淑妃心机深沉、权谋算计、勾心斗角皆是个厉害角色,当年连皇后都能挤掉,只要她能走出宜禧宫,就算不能拯救王家,至少能确保她们在后宫的平安富贵。
她相信,皇上与淑妃夫妻多年,感情不会轻易断掉,否则皇上既已查出淑妃经手过那么多脏事儿,怎会只将她囚于宜禧宫?柔贵嫔虽然性情恶毒,苛薄寡情,可心机却差了淑妃一大截,她千盘算万盘算后只能想出这个破法子。
她没料到宫里上上下下已经被梳理一遍,德妃的眼线早已远远超出她所预料,因此她前脚才重金收买了人,后脚人家已经把事情捅到德妃跟前。
周敬镛、周旭镛不在宫里,周煜镛便亲自料理此事,他将毒药交给宫人,让她按计行事。
当夜德妃邀皇帝和柔贵嫔到慈禧宫一起用膳,事情发展至此,不敢动筷的柔贵嫔焉能不露马脚,就这样,她“病重”,在短短两日内香消玉殒。
周月屏之事也大同小异,宜禧宫里里外外早已经换上一批新人,他们当中没有淑妃的心腹,因此淑妃与外界完全断了联系,她不知道朝堂变化,不知道王家危在旦夕,更不知道自家哥哥起了叛心。
柔贵嫔一死,周月屏急了,不管不顾地进到宜禧宫,想问母妃下一步该怎么办。
母女俩密谈多时,议定计策,最后决定淑妃在宜禧宫制造火灾,由周月屏去引来皇帝,淑妃算准皇帝仁德宽厚,对待枕边人会多几分容忍,届时再装悲扮怜、苦苦哀求,皇帝就算不将淑妃放出,至少不会把王家的帐算到她头上。
事情定下,周月屏先行离开,打算做些布置,没料到,周月屏方走出宜禧宫就让人给制住。
子时,宜禧宫寝殿发生大火,淑妃本欲夺门而出,却发现一人被投进屋里,下一瞬,门从外头被牢牢锁上。
当淑妃发现被丢进来的人是女儿时,她心头乍然一惊,再也顾不上计划地哭喊拍打着门扇,向外头求救,等守在外头的宫廷侍卫“发现”不对劲,抢进来救火、救人时,周月屏的半张脸已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