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风不起浪,谣言从来不会只是谣言,中间必然掺杂几分真实性,他对她……绝对不会是馨昀说的那样。
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王馨昀是何等骄傲的女子,若不是痛极恨极,怎会在她面前揭开自己的疮疤?日子就在她患得患失的情况下又过去了数日。
李萱愁云惨雾,轻敲额头,矛盾在胸口折腾着,她不知道该相信什么、不该相信什么。
“我记得你对那个梅花村满心向往。”
一走进书房就见李萱拿着书册在发呆,周旭镛出声打断她的思绪,今天他想同她聊聊。
“我是啊。”
李萱回神、微叹。
“在冷宫时,我们每天都在计划房子要怎么盖、田地要种什么、要找谁学习农事、要怎么把日子过得风生水起。”
当初的计划在逐步实现中,她让无颜送到敏容手上的银票发挥作用,买下的田地从两亩扩增为二十五亩,屋子盖得更大了,还留下一个宽敞的后院,她们之前说好的东西一一被添置起来,敏容写给她的信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
“什么样的计划,说来听听。”
“那个时候敏容说屋子不要盖太大,把院子弄得宽一些,雇人挖个小池塘,放满水、在里头养鱼养鸭子,以后就不怕没有肉可吃。
我说,两个女子要把田给耕好大概有点困难,不如种桑树,养蚕取生丝,她同意了,又说也可以种上一些容易养植的果树,果子成熟了,咱们学农妇一样挑到大街上卖。
“她想在鸡笼上头搭架子,种点丝瓜,我想想,既然有棚架,不如再种上两株葡萄,待葡萄结实累累,就有新鲜的水果可吃,吃不完的就酿成酒,在冬日寒冷的夜里,学文人举杯赋诗……”说着说着,李萱放下心思,遗忘王馨昀带来的困扰,她张着晶莹灿亮的眸子,里头盛满笑意,彷佛那样的生活就在眼前。
“听起来,似乎很不错。”
“当然不错。”
紧接着,李萱又告诉周旭镛她和敏容的交情,说冷宫岁月寂寥,全靠着敏容的八卦和对未来的憧憬熬日子。
她说她们决定收养一、两个孩子,将来好替她们送终,至于孩子想姓谁的姓,由他们自己决定,她们要组一个再幸福不过的小家庭,让孩子快快乐乐地长大,大人幸幸福福地变老,没有斗争口角、没有心机算计,日子过得单纯而甜蜜。
那样的日子,连周旭镛听着都心生向往,虽然不能金衣玉履、珍食美馔、仆婢成群……可简单而满足便是人间最好的美事。
“你不喜欢那种世外桃源似的生活吗?”
“喜欢,在战场的时候我也想过待战争结束、天下太平便卸甲归田,过过渔农耕读的日子。”
李萱心想,当时境况肯定很糟,才会让这样一个对朝廷有抱负、责任和理想的男子,起了不如归去的念头。
他一眼读出她的心思,说道:“当袍泽一个个从自己眼前倒下,当期待天明变成奢望,当下自会领悟生命不过是过往云烟。
因此心里顿生厌倦,想抛下一切荣禄,寻求一片安静田园。”
“嗯,世间没有任何东西值得用命去拚搏。”
“什么时候有了这个体认?”
“在后宫的时候,那里是战场,女人与女人之间的战争日日上演,连歇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胜了,冠冕加顶、家族荣耀;败了,落得一世凄凉还算好的,死得莫名其妙、留下一身臭名的多了去。”
他凝望着她,许久许久才缓声问出一句,“冷宫,很辛苦吗?”
李萱回眸仰望,轻抿下唇,想起王馨昀的话,她起了试探的心思,“刚开始的确辛苦,不是因为食恶居差,而是因为惨澹凄凉的气氛会让人觉得没有希望,那种感觉很吓人。
所以我天天盼着你查到真凶、亲自到冷宫放我出去,希望你能照我信上所写,寻出脉络、抽丝剥茧将真相摊于世人眼前,我告诉自己,就算你待我无心,也绝对不会对我置之不理,因为这件事还牵扯到皇后娘娘,可是……”“对不住。”
她摇头,柔声问:“你有你的不得已,便是皇上也有他的困境,你们不是不想查,而是不能查,对吗?”
“不,我查了,照着你所言的一条一条彻查到底。
那些人证如今养在我的庄子里,只是缺一个公布真相的好时机,这是母后去世时,最遗憾的事情。”
他闭了闭眼睛,眉心有着无比的疲惫。
“所以淑妃的小产,果真是她自导自演的一出戏,是吗?”
“是,我找到当时为她看诊的太医。”
“真狠心,为拉皇后娘娘下马,连自己的孩子都能牺牲。”
“淑妃年纪已大,怀孩子本就艰难,初时胎象不好,日日用药调理,太医认为便是生下来也是个有缺陷的孩子,但真正让她下定决心要利用孩子陷害母后的契机,是太医号脉确定她腹中胎儿是女非男。”
“怎么会,当初都说落下来的是个男胎。”
“诓人罢了,那个男胎是太医从外头寻来的,若是女胎,很容易便让人怀疑淑妃自己动了手脚。”
淑妃不需要女儿,何况是一个有缺陷的女儿。
“寻来?”
李萱咋舌,又不是买菜,往市集上走一趟就可以买到。
“那名太医利用自己的医术,找到孕期差不多的妇人,将人家腹中胎儿活活打下。”
“医术是用来医人的,怎么可以……”“他很清楚,做这件事死的是他自己和一名未出世的胎儿,若他不肯做,死的将是他一族七十八口,你觉得他会怎么抉择?此事过后,他出宫后却一路被人追杀,将他砍杀成重伤,是你的信、我的人救下他。”
“淑妃的权势这么大?”
她不过是一个妃子,何况当时执掌后宫的人是皇后娘娘,还不是她。
“父皇太相信王家了。
因为王益在扶持父皇登基这件事情扮演重大的角色,因此父皇便给了王家极大的荣耀,可他们不知满足、不知收敛,反而将族中子孙、自家派系人马一一塞进朝堂中,短短三年羽翼渐成,朝堂有王益、军权在王倎辅手里、后宫又有淑妃把持。
“父皇虽然仁厚却也不是傻子,两、三年下来,他渐渐发觉只要是王益不想要的政令便无法推动,而后宫的皇子、受宠的嫔妃小命难留,母后处处受制,整个朝廷表面上虽然一派平和,实际上却是暗潮汹涌。
而真正让父皇幡然大悟的正是雪芝草事件,淑妃可以这么轻易便将母后及德妃娘娘拉下来,那么哪天要是王益起异心,要把父皇从龙椅上拉下也不是难事。”
“在那之前,你们从没给过皇上任何建言吗?”
“有,起初父皇认为我们是为母后抱不平,反而要我们心胸宽大些。
我们眼看着淑妃在后宫的势力一天比一天大,执掌后宫的是母后,却有将近八成的宫人对淑妃效忠,而王益在父皇跟前越来越说得上话,每每有人意见相左,官员们便悄悄地审视王益的脸色。
我和皇兄束手无策,心底明白和王家对着干只会屈居下风,于是改弦易辙不再挑剔王家,反而顺从父皇的态度,处处对王家看重。
“朝堂官臣哪个不是人精,察言观色是最基本的能力,一旦发现我和皇兄也与王家走在一道,再加上父皇的赐婚令一下,他们便认定王益是大周的地下皇帝,事事以王家马首是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