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咳几声,白色的帕子上头染了鲜血。
对啊,她知道自己快死了,她染上痨病,这种病通常没药可医,只能靠养,吃得好、睡得好、日子过得好,就能活得久一些。
但是她不想吃好睡好过得好呀,她拿着刀枪,跟随二师兄出生入死,打起仗来不要命似的,她可以几天几夜埋伏敌后,任由风吹雨打,她可以不吃不喝,任由生命消逝,她常常想,或许死了就能见到阿筌。
她其实很幸运的,能够结识李神医。
她把所有的嫁妆都换了丹药。
李神医说:“这药会让你的症状消失,让你生龙活虎、看不出半点病态,但同时它会消磨你的寿命,哪天你开始吐血,就该准备后事了。”
她很爱李神医的药,那让她生龙活虎地执刀上战场,为爹爹报仇,让她生龙活虎地到处走走看看,看她和阿筌约定好要一起走过的地方。
最后,她听师兄的话回到京城,回到她和阿筌一起长大的地方。
她想要嫁给师兄,想要为自己演一出戏,演一出与阿筌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戏,等戏演完,她再没有遗憾。
可是……算算日子,应该是来不及了吧。
她又想咳了,接下重重的咳嗽声后,又一方染血新帕,她把帕子塞进柜子底下,吞进两颗药后,扬声喊。“秀鸾。”
“姑娘。”
秀鸾是宫里人,皇上命她来伺候薛姑娘,可薛姑娘是常年待在战场上的女子,不耐烦丫头贴身伺候,因此她们都在外头候着,等着姑娘叫唤。
“我想试试嫁衣,行吗?”
“当然行,奴婢伺候姑娘更衣。”
不是简单的试试,薛蓉非常慎重,她沐浴,把每一根发丝洗得又香又润,秀鸾把她的头发擦干,还在她全身上下擦了香油。
她说:“我这辈子还没有这么香过。”
秀鸾道:“往后姑娘……想多香就能多香。”
侯爷多疼爱她们家姑娘啊,时不时派人送东西过来,下了朝也常常绕过来见姑娘,那是明晃晃的宠爱啊。
薛蓉浅浅一笑,往后?她哪还有“往后”?胸口越来越重,她觉得自己都快吸不到气了。
换上衣服、画上妆,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笑得无比柔媚。
已经很久……久到她都忘记自己有这一面了,那时啊她只会对阿筌撒娇。
二师兄常说:“蓉儿只有在阿筌面前,才会显出小女儿娇态。”
是啊,她就是只母老虎,只有在阿筌面前才会柔情似水。
她想,人与人之间的缘分肯定在出世那天便有了决定,要不二师兄和阿筌是孪生子,她却独独一眼看中阿筌。
“姑娘,要换下来吗?”秀鸾笑问。
“不,我想再多穿一会儿,你们先出去吧。”
宫人们下去,她揽镜自照,轻声问:“阿筌,我这样美吗?”
“很美,非常美,我的蓉儿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
呼吸一窒、她听见了……那是阿筌,猛地转头,她看见阿筌穿着一身青衣布衫站在自己跟前,她确定那是阿筌,不是二师兄,她确定那是自己心心念念的男人。
“你来了?”
“对,我来接你了。”
他手里拿着一颗红通通的果子,跟她身上的衣服一样红,手伸向她,她闻到果子香……
“那我可不以不嫁二师兄,嫁阿筌?”
“你还想要嫁我吗?”
“想啊,一直都想,一直都很想。”
他笑开,单膝跪地,双手高举果子道:“我以仙桃为聘,迎娶蓉儿为妻好吗?”
“好。”脸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她接过仙桃。
他接住她的手,牵起她,一起朝那道耀眼的光芒处走去。
她咬一口仙桃,唇齿留香,她递给他,他咬一口,她再咬一口,他再……他们相濡以沫……
渐渐地,他们消失在那道光芒中。
倏地睁开眼睛,薛蓉清醒,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心狂跳不已。
她怎么会变成这样?她不是害怕乞丐凌辱,撞柱身亡,怎么会换一张脸、一副身子,怎会变成另外一个人?
捧住脑袋,她觉得疼,薛蓉残存的记忆与她的记忆在碰撞、融合。
她痛得脸色惨白,却无法阻止疼痛袭击,只能紧紧撝住嘴巴,将细碎的呻吟压入喉间。
第十一章 死局出现转机(2)
都不晓得两条腿有多久时间没踩在地面上了,不管到哪里,总有个人肉汽车……不,是人肉高铁运送。
星星不知道为什么韩镇这么闲,难道真的四海昇平、国富民安,朝臣百官都没事可以做?
睁眼闭眼,他老在身边绕,她不愿意同他说话,他就自顾自说个没完。
她以为他是寡言一族,开口是情非得已,没想到……他只是没受到剌激。
他把自己从小到大发生过的事一一挑出来说,屋里没人,他就追着她问,千百年后的世界是什么模样?
她不想讲,他就自己猜。
“那里的马车肯定跑得比现在快许多。”
哼!什么快许多,人都能在天上飞了。寡闻限制了他的想像。
“你们那里的帝君深受百姓爱戴吗?肯定是,如果不是有很好的治理,一个女子怎么能学会这么多东西。”
哈哈,帝君?这种生物已经绝种,取而代之的国家管理人不会深受百姓爱戴,只会深受百姓干醮。
她不回答不沟通,任由他自说自话,用最清楚态度表达——你不停止娶平妻的计划,他们再没有话可以说。
但韩镇的挫折容忍度高到让人心生佩服,不管她的态度多冷漠、多恶劣,都无法让他停下嘴。
但面对孩子们,她无法下狠手,他们没有强大的心理建设,很容易因为童年阴影扭曲了性格,更何况……她满肚子后悔,后悔打韩岁那一巴掌。
“娘,妹妹还折腾你吗?”韩为软软地靠在她腿边,仰起萌萌的包子脸,笑咪咪的,就怕自己笑得不够甜,不能逗娘开心。
星星知道啊,知道所有人都在讨好自己,他们以为只要她笑了、开心了,平妻问题就能揭过去。
怎么能够?除非她不是来自二十一世纪,除非她从出生那天就开始学着认同一夫多妻,除非她不爱韩镇,除非……
人性很自私的,只有不那么喜欢的东西才舍得与人分享。
“妹妹坏,可是……娘,咱们还是得疼妹妹。”韩客一脸的认真。
“怎么就是妹妹了?”
“我们和哥哥谈过的。”小双胞胎异口同声。
星星失笑,这种事竟能用“谈”来做出结论。
“娘,我们知道你辛苦,等妹妹出生,我们就把妹妹带在身边,绝对不让娘累着。”韩远说得信誓旦旦,认真的表情让人想笑。
当完厨子又想当保姆,韩远很有爱啊。
韩暮拉起她的手,皮猴似的他皱起眉心,手指小心翼翼地画过她手背上的青筋,怎么会瘦得这么厉害?
心口酸酸、眼睛红红,他讨厌还没进门的新母亲。“娘有没有想吃的,我和阿远去做,我们的厨艺更进步了。”
她反手握住阿暮,一个再骄傲不过的家伙,竟哭了?
那时他被喷溅的油烫伤,疼得跳脚,她心急火燎地把他的手抓到冰水里面泡着,大手抓小手,十二月分的大寒天,一下子两只手都冻僵了。
她问他痛吗?他挺起胸口,硬拍几下说:“男子汉大丈夫,这点伤算什么?”
那时不委屈、不喊痛,现在……没有他的事儿,哭什么呢?
“我没事,大夫说过一阵子就会好了,别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