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现在是一家之主,自该祭拜韩家先祖。”韩岁道。
韩岁下意识看一眼郑远山,隐隐的不安让他企图表态,也许是他身上的气势太强,也许是他迫人的目光让韩岁感到危险,他直觉……这个男人会抢走星星,而他不能允许这种事发生。
韩家事,郑远山没有资格插话,他甚至连眼皮也没抬,只是笨拙地和韩边嘴旁的汤匙奋斗,这会儿他明白了,原来喂孩子也是个体力活儿。
大小双胞胎向来听哥哥的,韩客迈着小短腿、趿着拖鞋,咚咚咚往星星房里跑去,不久又咚咚咚往回跑,脸上带着惊恐。“哥哥,星星……呃,娘不见了。”
不见?怎么可能?明明看见她进屋的,众人纷纷跑向星星房间。
郑远山迟疑片刻后,跟在众韩走进她屋里,目光所及处,没见到人。出去了?不可能,窗户由里面闩着,而这排房子的唯一出入口在客厅,他一直待在客厅里。
韩为惊了,他轻扯韩暮衣袖问:“二哥,娘是不是生气,不要我们了?”
韩暮拍拍韩为的肩膀,在他耳畔低声安慰,“如果娘不要咱们,她会把我们赶走,而不是自己跑掉。”
郑远山凝神细听,目光搜索,这屋子很简单,和其他几间房一样,空间相当大,靠墙处除了床柜、洗脸架、梳妆台和一个软榻之外,什么都没有,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
屋里点着蜡烛,柜子上的梅花散发着暗香,软榻上摆着一本没看完的书……目光扫过一圈,郑远山走向床旁的大衣柜前,没有太多犹豫,他拉开衣柜,果然——
星星躺在里面,怀里抱着软枕,他视力够好,一眼看见她脸上的清泪。
是觉得委屈了?为什么?因为孤立无援?因为肩膀太小,却被迫挑起不属于自己的重担?
沉下眉心,郑远山有说不出口的压抑。
韩岁站在郑远山身旁,他也看见星星的泪水,罪恶感迅速翻腾,他深感抱歉,但是……
再看一眼郑远山,韩岁硬起心肠,刻意在他面前推推星星。“娘起床,该拜祖先了。”
梦里,星星趁妈妈不在,偷偷翻看妈妈珍藏的《尼罗河女儿》,她正化身凯罗尔,正在享受埃及王曼菲士的无边宠爱……
然后,她被推醒了,看见帅到爆表的小正太,星星傻笑道:“王,我爱你。”
又说梦话?韩岁嫌弃地将她拉起来。“起床了,要祭祖。”
“祭祖?我们家信耶稣的呀。”
郑远山一把将韩边丢进她怀里,星星看看郑远山、看看韩岁,再看看手中的小家伙……
啊!想起来了,她穿越了……
然后,她被郑远山拉起来,然后韩岁接过韩边,然后韩暮给她拿来披风,然后韩为、韩客各拉起她的左右手,然后……她拿香了?
呵呵、哈哈,要是被教会里的牧师看到,会不会把她骂到臭头?
她随便摇两下清香,本想闪人,却发现一排小家伙们面色凝重地对着一块木牌说话,眼底还闪着泪光,沉下眉,她理解他们心底的哀愁。
他们在向祖先祈求那种小说式的、不可能发生的美梦?她真的真的很想对他们当头棒喝,只是不愉快交谈刚结束,她不想挑起另一波战争。
耐着性子,等他们对祖先说完话,搜集完所有清香后,一起插进香炉里。
她才正想说“可以睡了吧”,谁知转身竟看见几个孩子抱在一起痛哭。
不要吧,她只会欺负孩子、不会安慰孩子,星星求助地看向被自己怨怪一整晚的郑远山,没想到……他也在看韩家祖先牌位?
有这么好看吗?是不是她花太多钱、牌位买得太优,他正欣赏精致雕工?
屋子里的气氛顿时变得无比凝重,凝重到她不知所措,只能干巴巴地拍拍几个孩子肩膀说:“别哭了,大过年的,长大一岁,应该开心才对。”
没想韩客竟转身投入她怀里。“娘……我想爹了。”
她额头冒出几道黑杠。娘?不是早就说好的,他们是主仆关系啊!可孩子们哭得这么惨,现在和他们讨论身分关系好像有点残忍。
她拍拍韩客的背安慰说:“别难过,你们的爹也许正在赵国享受过年庆典。”
不是说投敌了吗?没有好处,谁要投敌,说不定在那里连新娘、新家、新岳父都有了。
星星发誓,她只是想活络气氛,没想无数道目光从身后和身侧同时射向她。
“我爹没有投敌!”韩岁凝声道。
“做人看事不能光从一个角度,这样未免流于狭隘,对殷国而言,韩镇是投敌,可对赵国而言,那可是弃暗投明。不管你爹在殷国或赵国当将军,做的都是服务百性的大好事,有什么关系?”
韩暮气急败坏道:“有关系,我爹是堂堂镇北将军,他对皇上忠心耿耿,绝不是叛国小人!”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互相的,没有谁该对谁忠心耿耿,人只需要对自己忠心就行,也许殷国皇帝对韩镇够好,好到你爹一个脑子发热,把两肋拿出来让人家插刀。可这种事,一点都不聪明,要是换成我,我宁愿我爹好好活着,不管是在殷国、赵国、周国、吴国都行,就是别死,因为一死百了,有再好的名声也只能在旁人嘴里绕绕,嘉惠不了自己。”
她真心相信这是安慰,没想到对一屋子韩家人而言,这是明明白白的讽刺。
“别对孩子讲这种无谓的话。”郑远山听不下去,跳出来说话。
关你屁事啊,我在跟我家小子讲道理……星星直觉想回嘴,却被他两颗比别人深邃、比别人炯亮的眼珠子给制止。
他的眼神中带着强烈警告,莫名的恐惧油然而生,她性子很痞的,从小到大还没真正害怕过什么人,她大可以将他的警告直接无视,但……很闷,很气,很怨自己的俗辣,她下意识闭嘴。
郑远山走到孩子中间,摸摸他们的头,大大的掌心搭在韩岁肩膀上,郑重说:“镇北将军是个大英雄,他绝对不会叛国,终有一天,真相将会大白于天下。”
星星轻嗤,这种华而不实的话,谁会相信?
但很显然地,韩众们信了,五个小男孩同时点头,动作一致、眼神一致,连脸上的感动表情也一致到让星星想吐槽。
唉……这叫什么?叫做代沟,他们之间隔着千百年的演进与教化,他们无法理解她的新思维。
他们没读过三国,否则会知道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道理,这世界分的不是国与国,而是政权与政权,对老百姓来讲,只要能安居乐业,谁当皇帝都无所谓,真正有差别的是那些掌握资源的当权者。
可这观念大概无法融入他们的思维吧,因此不管星星多不爽,郑远山三言两语就迅速地在小子们心底占据了位置。
韩远问:“郑叔,我爹爹还活着吗?”
这问题始终存在他们心底,却没人敢发问,就怕问出一个他们不愿意承认的答案,让自己哀恸欲绝。
郑远山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回答,“韩将军武功高强,一定还活着。”
“他会回来吗?”
“为了你们,他就算是爬也会爬回来。”
郑远山的答案再度满足几个韩,他们心底的凝重被他笃定口吻给安抚了。
笑容浮上脸庞,终于有了过年的喜乐,这些话是自从抄家之后,他们听过的、最让人感到幸福的话。
星星很想堵郑远山几句……说话要有证据、要负责任,你随手画大饼很快,有没有想过当希望转为失望,孩子们会有多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