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以前苏家未败落前,她绝对不会为省几两银子就劝人改用不花钱的皮毛,被子稍微不软便换新被,哪会想到硬不硬的问题,一年十条棉被还算少,雨水多了换得更勤。
可是当家后她才知一分一毫用在刀口上的辛苦,家中人口虽少也要吃喝,平日支出她都要一笔一笔算得清清楚楚,绝不多买一样用不着的物件。
“我娘的手不巧,去年冬天冻伤了,你帮我做。”他顺口一说,好像她手巧,举手之劳。
苏明月从小巧的鼻子轻哼一声。“没空。”
“我付你银子。”他笑着看向她,眼中有一丝好笑。
“我跟你不熟。”她拒绝的理由充分。
卫海天却没有被打脸的感觉,反而笑得低沉。“月牙儿,你使小性子的模样完全没变。”
“苏家大娘子。”她面一撇,不看他。
“月牙儿,你别攒着小性子和我抛,我是真心地想请你帮我的忙,我娘很久没缝衣裁布了,怕是拿捏不好分寸,上了年纪老眼昏花,穿针引线不如往日了。”他娘连他的衣服都不做,享福去了。
“不许喊我月牙儿。”她快二十了,还喊这小名。
“办不到。”他习惯了。
“姓卫的,你别太过分!”欺人太甚。
大男人装出委屈的小眼神。“我打你出生就喊月牙儿,喊了十来年改不了口。”
“你欺负人!”女子的乳名能随便挂在男子口中吗?他要不装傻,便是故意给人难堪。
他失笑的一叹气,眼中有着怜惜。“没欺你,舍不得。”
“又说混话,你就是个没心的,谁要你舍不得了,我们非亲非故,你少来攀扯我。”苏明月刻意离他远一点,好表示两人不是同路人,他们一点牵连也没有。
只是她往左走三步,身侧的男子一跨步就到了,她又往右三步,他轻轻一迈步又走在一块了,腿短的走不赢腿长的。
“我们差一点成为夫妻。”他小声的咕哝,没让正想摆脱他的苏明月听见,否则又是一场风波。
“别跟着我。”烦。
“顺路。”扛着猎物,他结实的高大身材十分惹眼,不少大姑娘、小娘子羞红脸回头频频看。
“我要去锦绣绣坊。”哪里顺,他想买条花裙子吗?
“我去锦绣绣坊旁的周家饭馆,我卖山货给他们。”其实周家饭馆他是头回来,但不表示他不能卖肉。
卫海天肩上扛的大公羊足足有两百多斤,那肥硕的后腿肉堪比男人的两条大腿粗,虽不到寒冬喝羊肉热汤补身的季节,不过切片快炒也是一道美食,叫人垂涎三尺。
“你腿长,走前面。”她往后一步,让他走前头。
“羊重,走不快。”他掂了掂羊身,却一点也不见重量,好像那是一片羽毛,吹口气就飞上天了。
“卫海天,你要不要脸?”这种一戳就破的谎话也说得出口,真让人替他汗颜。
“你一向喊我海天哥哥。”小小的她像个雪团子,懒得走路就叫他背,一下子要吃果子、一下子要摘花。
“不熟。”她忘性大。
“叫声卫大哥也行。”他包容力大。
忍无可忍的苏明月朝他脚面上一踩,又往他小腿肚一踢。“得寸进尺。”
“不痛。”他咧嘴一笑。
对在战场上厮杀多年的卫海天而言,这还没他伤及肺腑的伤口痛,那一刀都见骨了,几乎要了他的命,昏迷半个月才死里逃生,把他的亲卫吓个半死。
那一仗,他立下大功,因此入了圣目。
可是说不痛却有点自欺欺人,女人家的气力不大,但全身的力道全辗压在一点,还真是有点痛。
“你跟着我干什么?”苏明月无力地一叹。
“这世道坏人多。”他言下之意是护她而行。
“这里是凤阳镇。”她的意思是苏家虽然不再是镇上的富户,可镇上的叔叔伯伯、大娘婶儿们是看着她长大,她就像他们的女儿,不会有人没事找她麻烦。
“也有不少外地人。”他指得是近日来的生面孔。
她一顿,竟未反驳,闷不吭声的径自往前走。
“月牙儿,别低头,小心撞到人。”她又在使什么性子,莫非他说错话了?
见她理都不理他,樱红小口抿成一线,卫海天心头一软,轻叹了一口气,大步一跨走在她身前,以自个儿的身躯挡去靠近的百姓,开出一条顺畅无比的人肉大道,她顶多是走得太快撞上他。
过了一会儿,低首想着镇上多出来的一些人的苏明月忽地没法再往前走了,两脚踏步却仍在原地。
头一抬,这才发现自己被人扯住了。
“放手!”
“想什么呢?魂不守舍,都到了绣坊门口。”只用一根指头勾住,眼前的姑娘便寸步难行。
“咦?”到了?讶然地看了一眼,她不自觉双颊飞红,的确是“锦绣绣坊”。
“我没拉住你就要走过头了,你没注意上头挂着的牌匾吗?”凤阳镇说大不大,她还不至于认不得路。
“谢谢。”她低声一谢。
“不谢,对我不用太客套,你想踩就踩、想踢就踢,我铜皮铁骨,一点也不痛。”他把脚往前一伸,任人蹂躏。
一条腿横在面前,有心和他疏离的苏明月也忍不住噗哧一笑。“心眼小。”
“月牙儿,我不是记恨,是真的让你出气,我以前做错了不少事,你踩吧!把气出出来,本人绝无怨言。”如果他当初先娶了她,或让她等他衣锦还乡,她是不是就不用挑灯不眠,只为了赶十两不到的绣品?
看到她细白指上的小针孔,他心疼不已,曾几何时,只用蜂蜜水漱口的小姑娘竟然以刺绣维生?
只要一想到这件事,卫海天心中的愧疚便一点一点的加深,若非他的自做主张,苏家不会搬往外地,更不会家道中落,她仍会是锦衣玉食的大小姐,在丫头的服侍下嫣然一笑,摇着团扇往园中的蝴蝶扑去。
他看过她无忧无虑的笑脸,那么纯真、那么如诗如画,彷佛住在糖罐子里,不知忧愁为何物。
而今她不再笑了,即使笑了也带了淡淡愁色,好像蓝得深浓的天空,重得要将她压垮。
苏明月想板起脸喝斥,但笑声止不住逸出唇畔。“卫大哥,我真不怪罪你,我们都是孩子了,谁还记挂小时候的事?”
苏明月淘气地将他的脚踢开,怕人瞧见她的不端庄,又赶紧端正身形,一副她什么都没做过的样子。
看她装模作样的小动作,心里暗笑的卫海天没发觉自个儿眼中多了宠溺,只要能她高兴,他什么都愿意去做,学狗叫都行。
“我记得,你小时候什么都吃,就是不吃亏,我拉了你的小辫子一下,你非要我紫了满头辫子,让你一根一根的拉,拉得你满意了才开怀大笑。”那时他的头皮都快被她扯掉了,痛得快喷泪还得对她笑。
“听你这么一说好像我很坏,常常欺负你?”她明明心地很善良呀!从不打狗踹猫,给人脸色看。
“甘之如饴。”他轻声说着。
当年他们是富家千金和穷小子,她全身细嫩如雪,他手粗脚粗不敢碰她,就怕把她碰坏了,她咯略笑着指他是鹌鹑,缩手缩脚,每一次都是她伸手拉他,他才敢动一动。
“什么?”她没听清楚。
“没什么,我是问你刚才为什么神色恍惚,魂儿都飞走了似的。”卫海天的手很大,但他却轻柔地将她眉间的皱褶轻轻抚平。
“哪……哪有神色恍惚,我是想到那批外地人……”话到一半,她神色飘忽地闭口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