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过得好吗?
眼前所见已如此艰辛,他看不见的地方是不是过得更辛苦,叫他想视若无睹都办不到。
“苏伯母呢?”不只是赔了银子吧,只怕连家产都全填进去了,他忍不住想起当年粉妆玉琢的小女娃,发系金铃,胸口挂了个小金锁,腕上是血红色玉镯,把她原本就白皙的皮肤衬得更雪白无瑕,像是瑶池湖畔的小仙子。
那时他想,他是配不上她的,这般的玉人儿哪堪配行走山林的莽夫,她值得更好的。
他决定参军也有拚搏一回的意味,若他真能拚出好功名,也许就能供得起她的锦衣玉食、婢仆成群。
“过世了。”她眼眶微湿,略带感伤。
卫海天呼吸一滞,手臂微动。“你不要……太难过。”
他语气僵硬,说不出安慰人的话,原本他想抬起手轻抚她头顶,像小时候一样,可是手一动就忍下来了,他们不再是什么都不懂的年纪,她已不是他能随时宽慰的小未婚妻。
“不难过,那已经是很久的事了,倒是你,不是去边关了,怎么又回来了,还一副猎户打扮?”她娘死的时候她的心真的很痛,可是时间一久,心里的痛是会减轻的。
卫海天浓黑的眉轻轻挑动了一下,目中眸光一闪。“仗打完了自然回归故里,军队养不了太多的兵。”
“没争得一官半职?”真有点本事的不愁升官发财。
他轻笑。“当了个小旗,底下十名兵,不过一个月的薪饷还不到三两,伙食糟得连猪都不吃,常常缺银少粮的,我上山捉头野猪就有五、六两银子,还不用吃猪食被人管,动辄三十军棍。”
刚入伍时他还是一名小兵,的确没过几日好日子,不是被操个半死便是遭老兵欺侮,饭不给吃,还要干很多活,动不动就被打,苦不堪言,他背地里不知暗吞了多少泪水。
而后敌军偷袭,前去迎敌的老兵泰半回不来,他们这些备受凌辱的新兵反而因此渐露头角,上面的人一个一个战死沙场,新兵一跃而上成了老兵,带领更多后来的新兵奋勇杀敌。
几年的浴血奋战下,死去的人不计其数,而活下来的全成了英雄,在这片血洒的土地上留下功勳。
“可是山里的大货凶狠,要是遇上了狼群或大虫,没要了你的命也至少会啃下你好几块皮肉。”有个官职好歹安稳些,不用风吹日晒、没日没夜的潜伏在山中,只为捕捉猎物换取温饱。
“月牙儿,你不必为我担心,以我的身手还有自保能力,狼或老虎遇到了我也不知道是谁倒楣。”
他说得极为自信,刀削的五官看来更锐利。
苏明月看着他,总觉得这不是她认识的卫海天,有点陌生。“卫大哥还是喊我苏大娘子吧,毕竟我嫁过人,不好充黄花大闺女,我们也都不是年少无知的孩子。”
她有意指出男女有别,曾经有过婚约的前未婚夫妻还是别走得太近,省得落人口实。
虽然已经过去很多年,大多数的镇民都不记得两人曾有的关系,可是闲得发慌的好事者却不在少数,一点点风吹草动就能挖出尘封往事,在茶余饭后大肆渲染。
在外地她已受够其他人的闲言闲语、无的放矢的攻讦,她不想回到自己的地头仍然摆脱不了一样的际遇,被人冷嘲热讽,说出无心却伤人的字眼,叫人遍体鳞伤。
“你还在记恨当年我的退婚,不肯喊我海天哥哥?”他仍记得她软软的糯音,小小的她不过三、四岁,眼儿微眯,笑得露出几颗小米牙,要他背高高好摘变红的甜枣。
以前不敢回想的种种一一浮现眼前,卫海天也没想过自己居然记得那么多,回忆清楚得彷佛昨天才发生过,即使两小无猜相处的时候并不多,可是却难以忘怀。
她是他少年时的白月光,心底一道抹灭不去的印痕,退了这桩婚事他比谁都难受,可不退婚,他怕这朵白玉无瑕的娇花会在他手中枯萎,她需要琼浆玉液的浇灌。
她摇头,目光飘远。“都过去了,何必重提旧事,你我各自婚嫁……”
“我尚未成亲。”卫海天也不知自个怎么了,脑门一热,脱口冲出这么一句引人费猜疑的话。
面上一滞的苏明月缓缓一启樱唇,“卫大哥,我就不留你了,一会儿明章下学回来见着了你不好,他一直对你很不谅解,觉得你的放手是我们一切不幸的主因。”
苏家的不顺畅似乎是从卫海天上门退婚开始,于是苏明章将后来发生的一连串事件全算在他头上——若是当年卫海天不退婚,两家已准备议婚,走完六礼约花一年半,会在苏明月十五、卫海天十八那年成婚,苏家为了女儿,暂时就不会因行商而举家搬到外地,镇上的亲戚邻里也会照看他们一二。
苏东承也不会一时糊涂拿出大半身家和人合伙做生意,苏夫人也不至于因家道中落而操劳过度、积劳成疾的病故,苏明月也犯不着因守孝三年成为大龄闺女,被抱着酒瓶不放的苏东承随意许人,没打听清楚男方的身体状况和背景,导致她遇人不淑。
苏明章年纪不大,可记性惊人,他记得他姊姊曾是有婆家的,但那个人以从军为由“抛弃”了他姊姊,所以他恨死了那个人,认为苏家的败落是无缘的姊夫一手造成的。
“我向小舅子……呃,明章解释……”卫海天笑脸僵硬,那头被宠坏的小老虎向来横冲直撞,不给人开口的机会,一不合他意就撞上来。
“解释什么?说你解除婚约是为了我好,还是怕你一死我会守活寡,一辈子等着一座贞节牌坊?”
她不介意他的退婚,但是这事却让她一夜之间成为全镇的笑柄——莫名其妙被人退婚,对方还只用了一句“从军报国”来搪塞。
因此对外说是为了做生意,其实也是为顾全苏家颜面,不让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等卫海天一离家,苏东承便带着一家子离开,两个当事人都不在凤阳镇,也就没有那些的蜚短流长。
“这……”卫海天嘴里发苦,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卫大哥,你不必对我们感到愧疚,你有你的生活要过,我们也有我们的日子要活,以后还是当乡里走动,免得生出事端。”
她言下之意是送客。
第二章 父亲的旧友(1)
“姊,刚才出去的那个人是谁?”苏明章明摆着一脸厌恶,他对“不明”之物一律生有恶感。
真真是无礼,未经人同意居然擅自摸他的脸,还一副“我不咬人,我很友善”的嘴脸,让人看了超不快。
小爆竹苏明章脾气不是很好,一见到令他不顺遂的人便会炸开,虽然有点被宠坏了,但自从家里出了变故,他收敛了很多,也学会了低调做人,不再一有不顺心就发作。
以前的他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谁没顺着他就发火,如今他最怕的人是被休弃回家的大姊,她一个眼神看过来,他马上正襟危坐,两股颤颤,不敢有丝毫移动。
因为姊姊真的会动手打人,比爹凶一百倍,娘死时他哭着要找娘,谁来哄都不行,他哭得声嘶力竭、脸色发黑,气都快喘不上来了,却仍左踢右踹地把来哄他的人全赶走,只要大姊。
大姊一过来,二话不说脱了他裤子按在她腿上,一下一下的拍他的小屁……呃,打得整个都肿了,害他连三天只能趴着睡、不能坐、不能弯腰,拉屎也痛,连走路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