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被他买走,也前程无虞、安全无虑,即使当他的奴婢,她也能顺心遂意,谋划想做的事情……真真是太奇怪的直觉。
孟殊不想的,但还是做出突兀事儿,他从怀里掏出一颗糖,剥开糖纸,把糖递到她嘴边。
为什么?也许是因为……受不了她微皱的眉、下拉的唇,受不了她不说话,委屈填满了她的眼。
她是个傻女孩,像好友信里提及的小丫头那般傻气。
于是他决定,不管她乖不乖,都要把糖给递上,让她嘴甜心甜,不再教委屈挂满眼。
她对他有莫名的第六感,他对她也有无法解释的直觉,于是孟殊问:“你愿意跟着我吗?”
她反问:“你是个讲道理的男人吗?”
他回答,“我是。”
她又问:“如果我能攒到二十两银子,可以为自己赎身吗?”
她问得很真诚,没想话一出口,孟殊身后的弟兄们全哈哈大笑起来。
这里不是京城富裕之地,别说一个弱女子,就是他们这票大男人,手里侍弄几亩田,再加上运气好连年风调雨顺、谷物大丰收,想攒个二十两银子,也得耗上好几年。
到时候……凭老大的“本事”,说不定孩子都生下好几个,人老珠黄了,不巴着老大,还想要赎身?
所有人都在笑,但孟殊把笑咬在齿缝间,不外露。
是,他也觉得可笑,但傻女孩的认真,让他不由自主的认真起来。
“可以。”他回答。
一笑,松开憋紧的气,她说:“好,我愿意跟着你。”
孟殊付钱拿走身契,大大的掌心裹住她小小的拳头,特意配合她的速度慢慢地往前行,每回兴致起,他回头,给她剥颗糖吃。
她其实并不爱吃糖,更不爱哭,但咽下肚的糖却教她心涨得厉害。
孤独太久的人,有人递出一点温柔,她的反应往往不是高兴,而是惶恐。
担心这只是错觉,害怕受之有愧,便急忙想做点什么来证明自己值得被这般对待,却又怕对方只是逢场作戏,自己一个不小心,却入戏太深。
她已经孤独太久了,担心分辨不出是戏剧或真实,于是她盯着他的脸,试图弄清楚。
“为什么这样看我?”他问。
“我必须弄清楚,方才吞下肚的是糖,还是穿肠毒药。”一哂,她回答。
“我不会和自己的钱过不去,你要二十两呢!”他呵呵笑开,握紧她的手又道:“我发誓,跟着我,你会有吃不完的糖。”
这句话比方才吞进肚子里的糖更甜、更教人舒心,没道理的好感,像草木的细根,迅速往她心底扎根,在她的胸口处索取养分、快速增长。
孟殊的房子不大、房间不多,只有两房一厅、一灶间,像村子里其他兄弟住的一样,起初盖的时候,每家每户都是同样的规格,只不过因为他是老大,加上老大家有儿子,为了怕吵到小孩,当初留地的时候,老大家的院子硬是比旁人家的大上三、五倍。
厅堂很大,吃饭待客、与弟兄们会议,都在这里。
两个房间,晚儿住的地方,小床小桌小椅,家俱全配合他的身量打造,另一个房间足足是晚儿房间的五倍大,除了特大号的床柜之外,还有张大书桌和书架。
“姑娘,要不要先梳洗?”一名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妇人问。
她是王氏,张寻心里那个丑嫂子,说她丑,有点过分,就是矮了点、胖了些,皮肤有些黑、有些粗,但眉眼舒坦,让人望之可亲。
虽然她长得不好看,却是个勤劳苦干、认命认分的,自从被买来当媳妇之后,就认真帮丈夫打理起家里。
白天丈夫下田,她便到老大这里带小孩、整理家务,每个月赚上五百钱,一年也能攒足六两银子,对家里不无小补。
“好,麻烦你了。”
王氏笑笑道:“等等,水马上就好。”
等王氏离开,瞳瞳深吸气、吐气,看着房子四周,竟觉得好笑。
二十两银子、一把糖,她把自己卖了,她没有后悔空间,也不后悔,因为不必落入牙婆嘴里的香袖招,因为……胡子大爷虽然粗犷,却有一双温柔的大手。
王氏将她领到孟殊房里,放下行李,行李是她的药箱,人贩子还算有良心,除了拿走她藏在药箱里的银票首饰之外,其他的都留下了,她的药、银针、手术刀……都还在,对了,还有两身衣裳,比起同样被卖的女子,她富裕得多。
走到书架前,她看看上头的书,逐本看去,这人想考状元吗?怎地书架上多数是举业书册?
瞳瞳失笑,推开窗,屋子不大,但外头有块很大的花圃,里头种了不少茶花,看得出来是精心侍弄过的。
方才一路行来,在看见这片隐藏在两座高山中间的数千亩平地时,她是惊艳的,尤其田里一片绿油油的植物,生气盎然,教观者心情雀跃。
他们怎么会寻到这片桃花源,在此定居?
几乎是第一眼,她便喜欢上这里。也许,未来不会像她想像的那么糟糕。
蓦地,隐隐有哭声传来,瞳瞳循着哭声找到晚儿,他刚睡醒,看见身边没人,便以哭声引人。
瞳瞳细细看着男孩,两岁左右,身形瘦小,五官相当漂亮,唇红齿白,一双眼睛干净明亮,不太会说话,指着她咿咿呜呜,不知道在讲些什么?
瞳瞳走近,他让她想起慎儿,那个为了她要放弃喜欢女孩的慎儿,瞬间暖意袭心。她轻轻将晚儿抱起,额头贴着他的额,意外发现他有些微咳嗽,瞳瞳翻过他的手,为他号脉,不禁皱起眉头。
晚儿靠近瞳瞳,她身上的气味太好闻,一窝进她怀里,他就不想动,小小的手圈住她的腰。她想推开他,看看他的舌头,他却撒娇地咿呜两声,小手圈得更用力。
那是依赖,孩子对母亲天生的依恋,虽然她不曾生过孩子,但她在慎儿身上得到过同样的经验。
怎么会第一眼就拿她当母亲了呢?
王氏也听到晚儿的声音,快步走进来,却发现晚儿窝在瞳瞳胸口。
王氏有些意外,晚儿谁都不亲,连自己的爹也不愿意靠近,她照顾晚儿这么久,他还是与自己有距离,这就是缘分吗?王氏微微一笑,老大挑对女人了。
环住他小小的身体,瞳瞳抬眼问:“这孩子……”
“是老大的儿子,晚儿,都三岁多了。”
“三岁?怎会养得……”
“这么瘦小?是啊,这孩子打出生身子就不俐索,经常犯病,一个大男人哪有办法像女人般细心照料?况且老大忙,经常不在家,再加上这孩子性子拗,你看,都三岁多了还不肯开口说话,不吃饭,只喝奶。
“为了他这古怪脾气,老大还在后院养了几只牛羊,方便随时取奶,是我们觉得这样子下去不成,才劝老大去买个媳妇回来。”
瞳瞳点点头,问晚儿,“饿不饿?姨给你弄点吃的,好不好?”
晚儿摇头,他不爱吃东西,比较喜欢赖在这个香香的怀抱里。
“不想啊!好吧,那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他没说话,只是把头往瞳瞳怀里钻。
“不想讲话啊……没关系,我来说给你听。我叫瞳瞳,你可以喊我瞳姨,以后我会陪着你,陪你说话唱歌,陪你吃饭睡觉,陪你读书长大,不管你黏不黏我,我都一直陪着你,好不好?”
一个没有娘亲的孩子,她只能猜测,他和自己一样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