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佛又回到若干年前,自己看着母亲吐出一口又一口鲜血,她想说话,想要告诉女儿“别怕,娘在这里,娘没事”,只是张口,更多的血争先恐后呕出来,她眼底盛满哀伤与绝望……
母亲努力地想要活下来,她总是自问着,“我的青青还那么小?我就护不了她了?我走了,青青怎么办?”
听见娘的自问,她贴在门后,紧紧捣着嘴巴,哭得两眼通红。
她很想吼叫——“娘担心青青,就养好身子,就不要为爹黯然身伤,不为旁人,就为女儿,努力地、认真地活下来……”
可是她连出声都不敢,她怕看见娘眼底的罪恶感,怕娘自责自怨,她只能假作无事,然后更恨爹爹。
是命运吗?是注定吗?还是某种莫名其妙的规则?凡是待她好的人,最终都要离她而去?凡是她爱的人,都要伤她一笔?那么……是不是可以推论出来,她不能爱更不能被爱?
千万个悔恨,她后悔带走杜玫。沈青宁可让她留在那个教人窒息的皇子府,也不要她死,空气再自由,都不如活着重要,她错了,错得离谱……沈青无比自责……
林嫂子看着沈青吓人的目光,忙道:“少爷别担心,女人生孩子都是这样的。”
她的话让沈青抓到救命浮木般,急问:“都是这样的吗?都会流这么多血?都会叫到无力支撑?都会从天黑生到天明,孩子还出不来?”
沈青反问让林嫂子怔住,当然不是这样的……但大夫和产婆都尽力着,除了安慰人的话,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脸上淡淡的哀伤,给了沈青答案。
所以……不是这样的,这样不正常,阿玫就要死了,和她娘一样,要永远、彻底离开她……
“不能!阿玫不能死,我进去守着她。”沈青转身就要冲进产房。
急切间,林嫂子一把拉住她,阻止她往前跑。“不行啊,少爷,女人生孩子,男人不能进去的。”
“为什么不能,阿玫是我最重要的人,她正在生死关头,她需要我。”
阿玫说过,要和她同甘共苦,要陪她一世,阿玫说:“我很温柔,我有足够的耐心,能把你心口的伤痕修补……”
这么好的阿玫怎么可以死?
都说是她带着阿玫离开,是她的勇气鼓励了阿玫追逐幸福,可是,不对的,她很清楚,是阿玫用最温柔的力量在支撑着自己,她不能没有阿玫……
她甩开林嫂子,却与从里面快步跑出来的产婆迎头撞上。
“哎哟!”产婆喊一声,抬头发现是主人家,忙道:“邵爷,您得做决定,要保大人还是保孩子?”
已经到这个程度了吗?必须二择一了?
舍弃孩子?不可以的,阿玫对腹中的孩子充满期望,她们为孩子做了很多规划,这个孩子承载着她们对未来的期望。
如果阿玫醒来,发现孩子没了,会多么伤心欲绝?可是……不能啊,她不能舍弃阿玫。她承诺过,要带阿玫游遍三川五岳,要带她历练精彩人生,阿玫刚脱去身上的枷锁,刚要过一场不同的岁月,不能就这样没了……
她正要开口,砰地一声,大门被人撞开,火曜冲了进来,土劭跟在他后头,身上背着一只大木箱,谁也没理会,直接往产房冲。
“你们……”
产婆刚开口就让火曜的掌风给搧开,转眼土劭进入产房。
火曜转身对青青道:“邵家弟弟,我弟弟医术不差,让他试试可好。”
沈青说不出话,只能愣愣地看着火曜。
时间过得很慢,沈青在院子里来来回回走,像热锅蚂蚁、像无头苍蝇,她以自己是很有主见、很坚强勇敢的女人,但死亡的威胁将她的坚强勇敢吞噬殆尽。
终于,在旭日高升时,一声清亮啼哭传来,沈青松一口气,瘫坐在地。
天冷得让人跳脚,雪积得快一尺深,今年的冬雪很吓人,许多地方都遭了难,无数百姓房子被压垮,牛羊猪鸡被冻死不少,幸好新帝处理得宜,并未发生暴动,朝廷赈银不断往下拨,让百姓吞下一颗定心丸。
这是宅子里最大的房间,中间摆着桌子,靠墙处一架三个大人都能睡下的大床,右手边两张桌子,地龙烧得暖和,阻挡了外头寒冷。
过去沈青和杜玫分屋睡,然最近几天儿子造反,每天都要赖在“爹爹”身边才肯睡,于是三人便窝在一处了。
杜玫想训儿子,“慈父”却道:“天气严寒,大雪封路,我正担心路不通,家里备下的木炭挨不到开春,一起睡着好,只要烧热一屋子地龙,吃穿拉撒睡全在这里,又暖和又舒福。”
沈青都这么说了,杜玫能说啥,顶多叨念一声,“慈父多败儿。”
桌子中间,火锅正冒着烟,这新鲜吃法是沈青想出来的,有肉有菜、有嫩白豆腐,在寒冬里,鲜绿色的蔬菜分外难得,她们在屋后搭了个暖房,因此旁人冬天餐桌上见不着的菜蔬,她们家日日不缺货。
日子再不好过也要吃上丰富的饭菜,这是她们说定的——从此再也不亏待自己,不教自己受半分委屈。
她们不仅不亏待自己的胃,食衣住行样样不亏。
自壮壮出生后,她们便翻修起房子,青砖绿瓦高墙,暖房、现代化浴室、沙发……连弹簧床都给折腾出来了。
日子过得自在悠闲,转眼她们已经在溪山村待两年,与左右邻居结交出感情,村民们很乐意与他们交往,一来一往的,家里挺热闹。
沈青从外头回来,一进屋,杜玫赶紧上前为她拍掉身上的雪,再递上一杯热姜茶,姜茶下肚,整个人都暖和起来。
“热水已经备下,先泡一泡,驱驱寒气。”杜玫道。
“谁让你忙的,这种事让林嫂子来做就行。”
“我看雪越下越大,怕路上不好走,就让她早点回家。”
“你成天顾虑别人,就没想想自己的身子。”
“真不晓得你这么没胆子,都多久以前的事了,放心,土劭说我的身子已经完全恢复了。”
两年过去,沈青还没从她难产的事缓过来,天天盯着她吃药进补,上个月土劭都开口让她不必再喝药了,沈青还是不放心。
“总是小心为上。”
“知道、知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唠叨了?”
“是你不省心,家里明明花钱雇了人,你还非要自己下厨。”
“林嫂子身子寒,一到冬天碰到冷水身子就不爽利。”洗衣服可以烧热水,洗青菜可不行,热水浇下去菜都熟了。
“这般收买人心?难怪村里人人都夸你贤德,几个臭小子还硬杠上我。”
“杠上你?为什么?”
手一揽,沈青把杜玫揽在怀里,往她脸上香一口。“因为我娶了个娇妍美丽、性格温良恭俭的如花美眷啊,你说,谁不羡慕?”
“少贫嘴。”
“什么贫嘴,我说的是事实,我可是他们眼中的人生胜利组。”
“又说怪话。”
沈青呵呵笑开,看着床上的儿子问:“壮壮怎么这么早睡?”
“闹过一下午,刚才草草吃碗蛋羹就睡着了。”
两岁的孩子,聪明得让人头痛,从早到晚问为什么,也只有沈青有本事讲一堆天马行空的故事应付。
“真是,我写了个小笔事要说给他听呢。”
“行!知道你是世上最好的爹,无人能及,行吧?快去洗澡,吃过饭,帮我写几首诗。”
“怎么,如嬷嬷又上门了?”如嬷嬷是城里“万紫千红”的老鸨,手下的姑娘据说是附近几座城里最好的,她常自鸣得意说她调教的姑娘,说第二,没人敢自称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