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玫不着恼,反倒满面春风问,“为什么你可以离家出走,我不行?”
沈青指指她的肚子。“你有孩子了。”
拐走七皇子妃是大罪,连七皇子的嫡长子也一并带走,她的人头还要不要?
“你的意思是,孕妇没有追求幸福的资格?女人该为孩子犠牲一切?”
她的话让沈青发愣,片刻后她公平地回答,“你有追求幸福的资格。”
然后她们一起出京,一起往南方走,她们选择在溪山村定居。
溪山村不是大村,但离附近几个城镇都不远,最多一、两个时辰路程,村里有三十几户人家,多半是农户。
溪山村之所以出名是因有村后有一座书院,规模不大,但能进去就读的几乎是附近乡镇学子中的佼佼者,它和青山书院一样有严格的淘汰制度,所以里面找不到拐瓜劣枣——像陆学睿那一款的。
邵青再度当上学霸,每次考核都是全书院第一,而怀着孩子的杜玫只能乖乖待在家里,哪里都去不了。
离开镇国公府时,沈青把嫁妆里的银票全带走,杜玫也一样,她算准了不再回京城,不光银票金锭,她连值钱的头面也带走。
眼看杜玫的肚子越来越大,沈青不敢让她做家事,因此房子刚买下便立刻雇用林嫂子打理家务。
“林嫂子,隔壁很热闹,有人搬家吗?”杜玫问。
她躺在床上,脸色蜡黄,一路奔波消耗她大量体力,进村第一天沈青就请来大夫诊治,在大夫的严重警告下,她再也不敢下床。
“是啊,搬来四个兄弟,少爷没跟少奶奶说吗?”
沈青又换回男装,名叫邵青,邵青是登记有案的举子,刚搬来不久村长就把她的名字报到县城里,继续享受身为举子的福利。
在书院里,举子这头衔让她赢得不少敬重声音,年纪虽小,人人仍唤她一声爷,杜玫怀着孩子,无法改扮男装,便扮演起邵青的结发妻,郎才女貌小夫妻,刚搬进来就得到村民欢迎。
“没呢,昨儿个有些累,相公回来,没说上两句话他就催我休息了。”
“少爷心疼少奶奶呐,要不,满村子里怀孩子的妇人还少了,有谁像少爷那般对妻子关心备至。”
杜玫点头附和。“是啊,我命好,运气更好,能碰到相公。”
“真有那么好?会不会是娘子没见过更好的,无从比较。”沈青刚踏进屋里就听见林嫂子和杜玫的对话。
“谁能跟我家相公相比?我家相公可是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玉树临风、卓尔不凡的男人,连天上仙女看见都会动凡心呢,小娘子能嫁给相公,命自然是一等一的好。”
见两夫妻互相调侃,林嫂子抿唇一笑,道:“我去做晚饭。”
林嫂子离开,杜玫朝沈青伸手,她握住她的,顺势在床侧坐下。
“我们有新邻居了?”杜玫问。
“对,我回来时跟他们打过招呼。”
“什么样的人家?”
“是四个兄弟,身材伟岸,英姿飒飒,五官长得不一样,但都挺好、挺正派的人物。”
“这般好?那肯定会引得村里的小姑娘动芳心。”
“还说呢,昨儿个才搬来,今天往村里逛两圈,不知惹了多少姑娘家脸红,连书院里都有人拦住我探听他们家的事。”
“你能知道多少,就找你探听了?”
“不多,目前只晓得他们的名字很特殊。”
“多特殊?”
“金旭、木仪、火曜、土劭,我问大哥怎么五行缺水,金旭回答:水是妹妹,嫁人了。”
“他们做什么的?”
“瞧那模样应该是有点家底,并不急着找营生。刚刚在外头同他们说一会儿话,听说这两天金旭、木仪就要到书院报到,说不定会和我成为同学。
“火曜是个练家子,说要参加武举,拜了师傅学兵法。至于最小的土劭,我不知道他做什么的,皮肤白皙、模样清秀,像个风流公子,只是脾气有些古怪,不太爱与人打交道,但瞧他的模样也有几分武功。”
“有雇人做饭打扫吗?”
“没听说。”
“家里都是大男人,肯定做不了饭,明儿个我让林嫂子备些吃的送过去,就当敦亲睦邻。”
“可以,日后有机会我再提醒他们雇个人。你今天感觉怎么样?”
“就是觉得累,几乎整天都在睡。”
“累就多休息,家里的事有人照管,你不要太担心。”沈青看着憔悴的杜玫,手指滑过她眼下墨黑,轻声道:“当初就不应该贸然答应你离京。”
沈青很后悔,太大胆了,竟敢拖着个孕妇千里迢迢离家出走。
反手握住沈青,杜玫认真回答,“我不后悔,这辈子我没走过这么远的路,我读过很多书,但大多数的美景风光、凡尘俗世都只能靠想象,这段时间是我人生中最精彩丰富的时候,要不是担心宝宝受不住,我真想起来弹琴跳舞。”
“想弹琴跳舞,以后有的是机会,这阵子你给我安分点。”
杜玫咯咯轻笑。“遵命,相公。”见沈青仍然忧心,她转移话题。“不是说要去跟村长探听京里的事?有没有什么新消息?”
她们出京城不到半个月就传来皇帝驾崩的消息,太子登基、改年号正元。
不多久,连同“战争告捷,齐磊被诛杀”传回京城的,是勾结大齐的罪臣徐澈被押解返京的消息。
“徐澈未进京,大理寺未定案,玉华长公主已经印好数万册小说《殷家军》,洛阳纸贵,小说被抢购一空,听说附近的书肆也铺上货了。”书院里的同学争相抢购,借阅风潮鼎盛。
“兴文斋的小说本就一书难求,新书上市必定造成轰动,很快百姓就会晓得徐澈丧尽天良、祸国殃民的事了。”
“离京前,我在书稿里夹了封信,让静娴姑姑雇用说书人在街头巷弄、酒楼饭馆说故事,不知道静娴姑姑会不会做。”
“这么好的法子,能让不识字的百姓也了解镇国公的英勇事迹,静娴姑姑肯定会照做,我看徐府的好日子到头了。”
“书院中一名同学,家中有亲戚住在京城,他说徐澈进京那天,有不少百姓围观,徐澈被人丢石头、砸烂菜、扔臭蛋,狼狈不堪。”
“殷宸送回来的证据会让徐澈一族百余口尽灭吧。”
“肯定会,叛国是大罪,自古以来没有人能逃得过。”
“那么,他们很快就会班师回朝?”杜玫问。
“不会,新帝下令让他们灭了齐国,告慰镇国公在天之灵。”
“是新帝的命令,还是阿宸的心意?”
“自然是阿宸的心思。”这件事在很久以前的家书中已经提及。“以后,不打听京城的事了,那些都与我们无关。”
杜玫附和。“好,从此咱们当个安分守己的良民,我负责生孩子、养孩子,相公负责奋发上进。”
“日子会越过越好的,我相信。”沈青道。
“我也相信。”
只是她们都没想到,在好日子来临之前,她们先迎来一场灾难。
立在门外,沈青握紧拳头,喀啦一声,树枝在掌中不知觉间被折断,断裂的树枝扎入掌心,血渗了出来……
从天黑等到天明,杜玫的叫声越来越微弱,大夫在门外守过一夜,熬好的催生药不断往里头送,两个产婆满头大汗,轮流从里头端出一盆盆血水。
血水被泼在墙边,血腥味充斥鼻息间,看着血水,沈青表情僵硬、手脚冰冷,对死亡的恐惧让她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