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姨娘暗松口气,忙道∶“当然,我早就给你准备好一间房——”
“我是说我幼时住的厢房,还在吗?”
“当然,我一直保留它,没去动过。”
“我的护卫也需要一间房,请姨娘替他准备吧!”他向阿卫使个眼色,要他稍后随赵姨娘去。再谈了几句,他便离开大厅。
他有些神不守舍,迳自往大宅后方走去,直到一个娇柔嗓音唤住他。“陆公子,请留步。”
陆歌岩闻声停步。唤他的是李家六姨太,她翩然来到他面前。
“陆公子,我听赵夫人说了当年你家中发生的惨事,我很难过。”
邝灵落后两人数步,但六姨太的每个字清清楚楚传入她耳中。
“我听赵姨娘说了这些,真是吓得不知所措,没想到我嫁的夫君是这样可怕的人……老爷去年看上我,为我赎身,我心怀感激,但我与老爷并无感情——”
“你喊住我,只是要说这些?”陆歌岩打断她。
六姨太满面讶异。“陆公子,你不记得我了?”
“我见过你?”他也讶异。
“是啊,五年前,在香思楼,我们曾见过好几次。”
邝灵微愣。六姨太出身风尘,香思楼想必是她当年栖身的青楼。她望向陆歌岩,原来,他去过青楼,还不止一次……她知道男人难免去那种地方,但他有个和尚师父,还积极上青楼,未免太不检点吧?
瞧六姨太一身白衣,在雪地里宛如脱俗的梅,与俊朗不凡的他,倒是很相配,他们还有一段过去……她撇开脸,有点郁闷。
“香思楼?我记得那里,但我不记得你。我还有事,恕不奉陪了。”陆歌岩转身就走。
六姨太的丽颜因他断然的态度而苍白,想唤住他又不敢,见邝灵欲随陆歌岩而去,她道∶“邝大夫,多日不见,你还好吗?”
邝灵只好停步。“多谢夫人关心,我过得不错。”
“那天老爷将你留下来等陆公子,我一直好担心,现下看你平安无恙,真是太好了。”
邝灵淡笑。“是啊,幸好陆公子没我想象的凶恶,我这条小命算是保住了。”
“陆公子他……对你好吗?”
“他逼我陪他喝毒药,又把我左手拉得脱臼,这样算待我好吗?”
六姨太一呆。“据说陆公子生性冷漠,他愿意带你同行,想必是对你不错的。”
“嗯,他至少没杀了我,还算是不错。夫人若无别事,我——”
“等等,我还有个疑问,那天你为何讨了我的帕子?”
“这说来惭愧,我在府上叨扰时,总闻到一股美妙清香,我猜想应该是最美丽的六夫人才会有如此高雅的香味,于是冒昧向你讨了帕子;我知道此举不合宜,请夫人莫怪。”她面不改色地撒谎。
六夫人目不转楮地望着她。“那么,你在帕子上找到那股香味了吗?”
“没有,是我弄错了。”撒了第二个谎,她一揖。“夫人若没别的事,我告退了。”不等六夫人再开口,她迅速离开。
她知道了需要知道的,这就够了,此事与她无关,只要对方不来犯她,她也不会插手对方的事。倒是六姨太提起陆歌岩待她不错,像是颇羡慕似的。
“陆大哥,瞧你做人多失败,我在你身边活得好好的,居然被大惊小怪。”她自言自语,粉唇含笑。其实,他对她确实宽容,她对他下药、意图取走秘籍,被他逮到时,她本以为他会送她去见爷爷呢!
可是……那一夜之后,他待她仍如平常,仿佛他不曾说过那句乱人方寸的话,不曾播下暧昧的种子。
那只是他随口说的吗?她竟有些惆怅了。
她对一个毫无预期的男子,有了毫无预期的感情,他却扑朔迷离,教她悬着心,但既然不打算为他停留,何须在意?让一切停留在飘忽不明,将来一身轻地离开,这样不是最好吗?
她边想边走,最后茫然停步,望着四周陌生的景致。这是走到哪儿了?
她去问经过的家仆,没人知道陆歌岩幼时住的房舍在哪,转念一想,她改问大宅中有哪些地方久未住人,就有家仆给她指明往东北方的路径。
她依言而行。大户人家的庭园大得离谱,就在她觉得自己要迷路时,终于看见陆歌岩站在一株枯树下。
她正要出声唤他,见他抚着枯树,脸色恍惚,到了口边的话又缩回去。
他没发现她,对树出神片刻,往一旁小屋走去。小屋有三间,连成一排,屋舍四周看得出精心规划的痕迹,二十年前想必是花草繁盛漂亮的处所,如今一片荒芜。
小屋没上锁,陆歌岩推门进去。
邝灵走到门前数步就停下,看房中摆设,显然是孩童的住处,屋中有一张小床,地上散落着几个木制或竹制的玩具,一只竹马倒在墙边,都腐朽了。屋里久无人居,积了厚厚一层尘埃,陆歌岩走过之处,地上都留下了清晰的足迹。
他伫立房中,良久不动,他高大沉凝的背影充满孤寂哀伤。
是凭吊过去吗?思念死去的家人吗?她有些为他难过,此情此景,她只能默默陪伴,说什么都太多余,也都无用。
第5章(2)
“我回来了……”他低声开口,压抑的嗓音迅速被寂静吞噬,仿佛久等于此的幽魂迫不及待,收下等了二十载的这声归来。
很静,静得哀伤,教人难受。
他走到一张小床前,扯开腐烂的枕头,枕头下有数个小布囊,布囊有的素面,有的绣了金鱼或老虎,保存得还算完整,他一一取出,放在掌心,静静凝视。
邝灵暗忖,那是他很珍惜的东西吧——
忽见他一扬手,将布囊抛到空中,银光一闪,他拔剑将布囊斩成碎片,布片如蝶四下飞散。
她太意外,讶然出声。“啊……”
“谁?”陆歌岩暴喝一声,抢出房来。
“是我,大哥。”她轻声道。虽然他脸色可怖,但她不怕。
他瞪着她,脸色渐渐和缓,收起了剑。“你跟着我?”
“我不是故意跟着你,我是客人,对这儿不熟,主人没安排我的住处,我也不好意思自己找个房间住下,只好跟着你了。”
他倒把她忘了。他歉然一笑。“我有些失神了,待会儿我就让姨娘替你安排一间房。”看着她清秀容颜,他平静多了,轻叹口气。“这里是我幼时和我的双胞胎弟弟住的地方。”
“嗯,难怪有三张小床。”他神情抑郁,显然有个心结,他不说,她也不便问,只能谨慎应对,免得又勾起他的伤痛。
他带上门,与她走往庭院中。“他们小我三岁,那夜强盗入府时,他们最先被杀。”
“至少,他们没受太多苦。”邝灵轻声道。
“也许吧!”他嘴角苦涩地微微扭曲。“我年幼时是很调皮的,他们很崇拜我这个大哥,总跟着我捣蛋,三个人常常一起挨骂,我爹娘对我很头痛。”
“刚才你姨娘喊你小石头,那是你的乳名吗?”
他颔首。
“为什么是石头?因为你像石头一样硬吗?”她随口猜测,话出口,却觉语意暧昧,接触到他目光,她小脸顿时热了,只好装作若无其事地欣赏风景。
“我娘说,我很顽固、顽劣难驯,很难管教,又太好动,像小石头一样,一踢就滚得老远,常常在宅中玩得不见人影,所以叫我小石头。”
“原来如此。”幸好他没发觉……
陆歌岩眼望前方,悠悠道∶“贤弟,你时常有这些暧昧言语,会让为兄误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