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得不能再好。
炯目直瞪着带兵上山的旧识李总兵,还有那几个围在他上方的小兵们,平躺在地的孟云峥掀唇无语,却知那负心姑娘老早跑得不见人影,而他——
他则被上山剿匪的众家兵勇,视作单枪匹马挑掉整座贼窝的大英雄。
混蛋啊她!
李总兵继续哇啦哇啦地叫,「哎呀,突如其来一场震动,震得大人您也懵了啊!孟大人定然是怕自己醒来会不记得,所以昏厥前才在地上写了什么是吧?大人当真懂得未雨绸缪?!
「写了……什么?」他浓眉纠起。
「啧,那个谁跟谁,别挤着,后退后退!」李总兵将围过来的兵勇挥开,指着浅浅刻在石地上的字。「孟大人您瞧。这不是您用刀剑刻的吗?」
孟云峰垂目去看——
白族圣地。
他的刀剑正干干净净横放在那四个刻字的下端。
第十四章 孟大爷来袭(1)
官兵从前头上山,姜回雪跟默儿从山峰的另一头跑掉。
离开前,她再次探看孟云峥的伤势和状态,他脸上恢复血色,不知是他体质较寻常人强悍,抑或与她交融为一后起了变化,他胸前与腰腹的伤复原得好快,距她之前查看不过半个时辰,竟已然愈合,生出薄薄一层新肤。
没能好好探究,她连好好与他道别都没办法,只能尽可能让他舒爽些,用默儿烧好的热水替他净脸擦身,把他的刀剑也擦拭干净。
然后她留了清水和果物在他身侧,随跟默儿一起离开那座天然蛊瓮。
不……那座被青族「魇门」视作根基的蛊瓮山腹如今已不存在,全然塌陷,而「魇门」门主和为虎作伥的姜绮……她看到他们横在石室外的尸身,默儿下手很狠,其他门众皆是被一一割喉,只有门主和姜绮是被砍成数块,还被断头。
离开前,她安置好孟云峥,踏出石室时,就见默儿静伫不动,清丽脸蛋对着尸块露岀笑靥,那既惊又痛的心绪再次袭来,让她又想落泪。
她上前拉住默儿的手,将她永远带离那个地方。
永远、永远,她和默儿,再不会踏上那座峰头,她们已然自由。
默儿问她,往后该往哪里去?
当她认真思索起这一事,不知因何,脑中自然而然浮现在虚空之境里,与姥姥重逢的白族圣地。
她要去那里。她需要回去那里。
以往,那是她一直不敢碰触的点,觉得自己已被弄得那样污浊不清,她尽染毒蛊的血脉再也配不上白族大巫之名,仿佛光想着圣地那一片山林镜湖,就已亵渎了大巫白族。
但这一次很不一样,第一次的沛然「气爆」,她不清楚自个儿究竟冲破什么,却是知道,她像被推进到另一个境界,一个之前从未踏足过的层面,所以才会在白族圣地的镜湖上见到姥姥,而那样的姥姥更可能是她神识中的演化,见山不是山,见山又是山,从头到尾与她同行,跟她对话的,很可能其实一直是她自己,姥姥早就不在了,一直存在的,都是她自己。
所以需要回一趟白族圣地啊,去看看那个地方与她有着怎样的连结,她被炼化成万蛊毒胆,是催化一切毒蛊的引子,但她更是白族最后一任大巫所看重的血脉。
白族圣地位在更西边的姆苍连峰,离开多年,那确切的所在她已有些模糊。
然,神妙的是,当她带着默儿去到那个被群山环绕的地方,她能凭着感觉去走,那座姆苍连峰仿佛是母亲腹中那孕育生命之地,任由她离开再远再久,只要一踏上归途,一切便是再熟悉不过。
原以为应是渺无人烟之地,没想到连峰的山中有小聚落,约莫三、四十户人家。
从塌陷的蛊瓮山腹跑掉时,默儿很彻底地搜括「魇门」众人身上值钱的玩意儿,得到不少银钱、宝石和金叶子,姜回雪就用了些银钱在聚落里赁下一屋。
石块夯土的屋子看着颇新,听屋主老夫妇说,是特意请工匠师父进山里建造的,准备给儿子娶媳妇儿的新屋,没承想儿子娶了媳妇便随岳家走商,媳妇是个识武的,没留下来侍奉公婆,而是跟在相公身边一路保护。
屋子空着也是空着,加上姜回雪给的钱可不少,干脆就赁出去。
屋中隔成五间,小厅堂、两间方正的寝房加上小灶房,还有一间用来浴洗与如厕的小室,生活所需之物一应俱全,不远处便有口涌泉,入住十分方便。
几乎是每日,姜回雪都会进白族圣地走走,有时在清晨时分,有时是日正当中,有时也会选在深夜时候,心头一动,似灵通有声,牵上她浸润当中。
从聚落步行进入圣地约莫需要半个时辰,她是喜欢那一段路的,在姆苍连峰的环抱下,散步般穿过那一片雪松林海,去到在林海当中的那一面镜湖,内心感到安定,但她一开始非如此。
她这具身躯里的「东西」,会随她心绪起伏转变,这是在历经第二回「气爆」之后,她再一次深切感受到的。
那二天她踏进雪松林间,记忆带着她回溯,回到族人遭杀戳的那一日,强大悲伤如狂潮打来,她神识无比清晰,眼睁睁看着黑气从肤孔渗岀,遭她踏足行过之地,生机尽断,全成焦土,而两侧离她较近的雪松则叶落根枯,松干焦干。
稍不留神,她「万蛊毒胆」的那一面就跳出来张牙舞爪,把生物气息全夺去。
不忘呼吸,不忘吐纳,她渐渐习得该怎么应对。
她当场席地而坐,闭眸凝神练起「活泉灵通」,白族大巫的内丹吐纳功法在这片圣地中更具威效,体内大巫的血脉如活泉涌动,她想着愉悦的事和那些令自己欢喜的人,让她想得最深、念得最深的,除了孟云峥没有别人。
睁开眼时,她的周围白雪尽融,雪水渗进青青草地中,滋润着一片翠绿,两侧已枯死的雪松再现生机,根干有劲,立地昂然。
白族大巫擅长医术,能以巫治人,她似乎碰触到那神妙的一块,隐约领略了在虚空中姥姥说的那些话。
她能害人,她能救人。
成魔或成佛,全在一念之间。
只是尚不敢大意在人身上尝试,恰巧聚落里的一头母牛生产,结果是难产,折腾好久才让小牛落地,但母牛也已牵牵一息,眼看救不活了,她完全是拿死马当活马医,抚着母生的躯体,抚着、想着,让灵通从体内与指尖散出,将生命活起。
她救活母牛一事,在小聚落里闹得可不小,之后几日,每天都有村民拉着自家有些状况的牲畜过来请她医治,细数数,有驴有骡,有负责下蛋的大母鸡、有猫有狗,还有一头最被村民们所看重的种猪。
她俨然成了兽医女太夫。
「好了,大黄、二黄,姊姊来寻默儿了,我要回家等开饭啦!」脆甜的声音满满笑意。
「哎呀呀,不要再扑了,默儿明儿个再过来玩,你们……噢!」大姑娘家遭两只大黄狗纠缠不休,甫站好又被扑倒在地,漂亮脸蛋被舔得一脸湿。
傍晩时分,姜回雪从白族圣地返回聚落,回家之前先绕到樵夫老爹的竹篱笆院子一瞧,果然见到她家默儿又来玩狗兼被狗玩。
大黄和二黄前些天随樵夫老爹砍柴,因为护主而被一窝毒蛇人咬了,樵夫老爹登时抛了营生工具,用木架背起两条狗一路狂奔回来,扑到她家门前大哭救命。